忘情

  封印之門打開的地方,最後確定在天玄城的中心神台。那裏,是天玄大陸的中心,可以吸收四麵八方的魔氣。天玄城裏殘留的神之力,會幫助驅趕魔氣進入封印之門。也許是因為我太過沉溺在自己的悲傷裏,所以才會在分別的時候,忽略了夕顏的不舍和深藏在她眼裏的訣別。她臉上強撐出來的笑意,成為我多年後對她最深刻的記憶。


  夏風將軍沒有隨我們離開,那塊神王令,就在我的隨身空間裏。我也問夏風將軍,為什麽守城將軍隻能是人族?將軍說,因為神說忘情隻對人族有忘情之用。忘情,本是神釀造而來為自己度心劫的。最後,卻用在了天玄城的守城將軍身上。其他種族的修真者喝下忘情,各有後果,卻都不是神想要的那一種。所以,天玄城的守城將軍隻能是人族,喝了忘情之後,忘掉私情的人族……


  我問,若有一天,神力完全消散,忘情不能忘情了,天玄城還要守城將軍嗎?

  將軍默了半晌,忽而笑了,你我能看到那一天嗎?若是看不到,又何需費心。若是能看到,自然也就知道,天玄城是否還要守城將軍。


  我想想也是,自己也釋然笑了。不管今後如何,至少現在,忘情還是忘情,還可以讓應不悔自在的去完成夢想。就算我不知道應不悔的夢想是什麽,但我也能想到,他的夢想絕不會是娶一個普通凡人為妻,再一生為其所累。甚至,我們都不能擁有一個孩子。年少時許下的承諾,不該是你一生的羈絆。我墨相思,放你自由。


  你可以忘了愛我,但你還可以追尋夢想。不必為了愛我,忘了你自己。


  天玄城西的櫻花林,一如初見時絢爛。內城牆旁橫三豎六的櫻花樹下,精致的白玉小壇裏,有名為忘情的酒。喝了它,就能執掌這天下唯一的神王令,瞬間封印幾萬人的修為;就能忘了,自己曾深深的愛過,一個她。


  “我一直想給你跳一支舞。”我笑看著對麵的人,一支我學了十年,藏在心裏,從來不曾跳給別人看的舞。桌上的櫻花釀裏,除了櫻花,還有忘情。夏風將軍說,不知道妖精喝了忘情會怎樣?能怎樣呢,我不在乎,我還有什麽值得在乎的?我的一生至此,又還有什麽無法承擔的。


  夕顏曾說,靈族女子的花神醉,跳到極致的時候,會有無數的鮮花在身邊腳下盛開。我不是靈族女子,就算跳到了極致,也開不出花來。隻是當我旋轉著倒伏在地的時候,看見了滿目的櫻花,和飄飄灑灑的花瓣。應不悔,這就是我能為你跳到極致的花神醉。原來為了你,我能把花神醉跳到極致。我的眼角有淚滑落,隨著櫻花花瓣,散落無痕。


  “好看嗎?”我揚起笑臉看著應不悔,舉起手中的酒杯。我從來不知,沒有妖氣跳一支花神醉,原來那麽累。


  “好看,這是什麽舞?”多日陰霾的臉上,終於展露了一絲笑意。應不悔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花神醉,靈族……靈族的舞蹈。”我執起桌上的酒壺,再給他滿上一杯酒。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花神醉是靈族女子跳給心上人的一支舞。隻希望那時候,你的心已經不必再為今日這一支花神醉泛起漣漪。


  我輕輕的仰頭,把杯中酒飲盡,悲傷,婉轉哀長。


  從靈犀城回天玄的這一路上,水心顯得異常的沉默。我以為,她隻是不適應和暮顏分開。畢竟,是暮顏把她從驚濤城帶到天玄大陸的。最後,他們的分別卻不是在封印之門前。他帶她離開故土,卻沒有親自送她回去。


  閃著寒光的黃泉在水心的手中沁著逼人的涼意,水心突然轉頭認真的問我,“相思,你會記得我嗎?”


  我點頭,“當然,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是說過,我還會去驚濤之城,以最尊貴客人的身份讓你伺候我。”雖然我知道,我能去驚濤城的希望那麽渺茫。


  黃泉劃開水心手腕的時候,汐族人的血液洶湧而出,滾燙熱烈。水心沒有把黃泉收起來,而是遞給了我。雖然不明所以,我還是接了過來。奇怪的符文用水心的鮮血畫在了虛空中,還在爹娘的身上各畫了一個怪異的符號。隨著虛空中的符文越來越多,越來越繁複,一道黑色的門漸漸顯現出輪廓。


  水心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開始顫抖,卻仍沒有停下喃喃的咒語。漸漸的,水心的額間有點點熒光飄向那將開未開的封印之門。


  我一下子抓住身邊應不悔的手,那是水心的靈魂之力。應不悔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情緒。我頹然的放開緊抓住他的手,昨日之後,你就不再是我的應不悔,而是這天下的。


  水心的身體似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起,衣袂無風翻飛。從她的額間開始透出的星星點點的螢光,慢慢的,蔓延到她的全身。浮在半空之中的水心,最後整個身體都變成了螢火,璀璨奪目,炫若星河。


  水心口中的咒語我一字也聽不明白,隻在最後,她笑看著我,“鮮血為引,靈魂為祭,封印之門,開!”


  黑色的大門驀地轟然打開,而水心的身體卻碎成無數的螢光飄散在空中,慢慢暗淡。封印之門的那一邊,有驚濤拍岸之聲,還有鹹腥的濕氣傳來。


  “水心……”我怔怔的看著打開的封印之門,手中的黃泉咯得掌心生疼。攤開一隻手,最後一抹螢光就消失在我的指掌間。手心裏,空空如也。


  不是說,隻要汐族之人的血液,就可以開啟封印之門嗎?為什麽,還要以靈魂為祭?那個別扭傲嬌的水心,她說她是自告奮勇來天玄大陸的,因為她想來看看天玄大陸,看看暮顏總掛在嘴邊的夕顏。驚濤城裏,不是還有一位叫海青的天才巫師,是水心的心上人,在等著她回去嗎?

  水心一早就知道吧?天玄大陸,她有來無回。她一早就知道,這封印之門,不僅要她的汐族人血液為引,還要她的靈魂為祭。所以,她從不說,回去以後會怎樣,隻說從前。因為,她早就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無妄海中的驚濤之城,再也回不去心上人海青的身邊。


  我就那麽看著那扇黑色的封印之門,淚流滿麵。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走向死亡,水心,你笑的時候心可是在哭?你說著關於驚濤城,關於心上人的時候,心可是在流血?你那麽堅強那麽傲嬌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過惶恐不安?你為什麽,要自告奮勇而來?


  爹抱著娘親走進封印之門的時候,我已經無力再表達更深切的哀傷。爹的眼神不舍卻堅定,我搖著頭,有那麽一瞬間的脆弱,別丟下我。


  隨著爹抱著娘親走進封印之門,那門的另一邊,突然就像有了巨大的吸引力。周遭的魔氣拚命的湧進封印之門,把門裏門外都渲染成了漆黑的顏色。看見爹的衣角即將消失在門的那邊,我才反應過來,想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可我的手,就在封印之門前,被無形的阻力彈開。不管我怎麽努力,也夠不到,有海的那一邊。


  我跪坐在地,痛哭失聲。手中的黃泉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被我緊握著不肯放開。為什麽我都來不及,好好的說一場分離。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看見伸手扶我的應不悔。他的眼裏,一片平靜,不哀不傷不痛,晦如深海。


  黑暗裏,總看見前方有光。錦葵,水心,爹娘,還有夕顏,應不悔,每個人都衝著我詭異的笑著。在我拚命追趕他們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


  我一個人在黑暗裏走著,再沒有一絲光亮,也不知道要走向何處。鼻間縈繞著淡淡的香味,很熟悉,讓人眷念又傷感。我順著那味道一直走,看見一株盛放的櫻花樹。樹下,一個不深的坑,那裏麵,是什麽?

  我一下子從黑暗中醒來,想起不哀不傷不痛的平靜目光。應不悔,這神王令是你的了。從此之後,天玄城隻有應不悔,再無夏風。


  床邊桌前坐著的,是舅舅和應伯父應伯母,看著我的目光疼惜憐愛。看見我醒來,應伯母滿臉不忍的搖頭。舅舅走到我麵前,“你對自己也真狠的下心。”


  等我醒來的人裏,少了那一個。我閉上眼睛笑了,有淚想從眼角流出,被我狠狠的關回心底。


  櫻花釀裏的忘情是我親手倒進去的,他不在,我不悔。隻是,那忘情果然於妖精無用,否則,我的心也不會那麽痛。


  我把神王令遞給舅舅,“你把這個給他吧。”


  舅舅黑著臉沒有接,橫眉豎眼的瞪我,“你想給他,就親自給到他手裏。”


  “真的要這樣嗎?”我癟起嘴看著舅舅,“舅舅,我心裏,很難過。”


  舅舅恨恨的從我手裏奪過神王令往外走,我連忙說了一句,“將軍府裏有一道神王令才能開啟的傳世神諭,記得讓他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