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臨到了晚上八點鍾的光景,小樓裏忽然斷了電。蘇媽身為管家,忙就派了聽差出去詢問,又使喚丫鬟點了幾根蠟燭擺好。
她在廳中走了幾步,時不時的朝二樓張望兩眼,樓梯口黑漆漆的,遲遲不見人影下來。
蘇媽估摸著沈薔薇應是已經睡了,就吩咐丫鬟不要上去打擾她。她們這邊正說著,就見聽差匆匆忙忙走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才剛問過了,這條西洋巷子今兒要維修電路,停電一個小時。”
蘇媽一聽,倒是十分淡定。原本她們這類老媽子做什麽都講究周全,她想著如今電鈴不能用了,沈小姐那裏少不得要知會一聲,她斟酌一番,就上了二樓。
沈薔薇在用過晚飯後就回了房間,她伏在床上,想著喬雲樺的屬下與她說的那幾句話,愈發覺得迷霧重重。
原本她說找洋行的人選衣服不過是做做樣子,哪裏會想到就是這樣兩個普通的人,竟然是喬雲樺的人。
她禁不住渾身發冷,想著如今處境,好像置身在一個四麵楚歌的困境裏,竟不知原來有那麽多雙眼睛盯在自己身上。
此刻室內斷了電,房間裏黑漆漆的,她起了身走到窗前,見小樓內外被籠罩在淡淡的月光中,那一種輕薄的冷藍色如紗般覆在景物之上,遠遠的好似有風聲,沙沙的極輕微的響著。
夜幕沉了下來,天際的盡頭孤獨的閃著幾顆星子。她正兀自出著神,不妨看見蘇媽開了門進來,她被駭了一跳,就生氣的說:“蘇媽,你怎麽鬼鬼祟祟的?”
蘇媽一聽,沒由來的一慌,就說:“小姐您可別生氣,我原以為小姐睡著了,這小樓裏突然停了電,我就想過來瞧瞧小姐。”
沈薔薇站在窗前,自外麵透進一絲光,她整個人虛虛的籠在裏麵,隻是一個黑糊糊的人影。
蘇媽瞧不見她的神情,隱約覺得有一絲怪異,她忙說:“小姐,您病剛好,可別受了涼,我這就出去了。”
沈薔薇卻自陰影中緩緩走過來,甚是煩亂的說:“好好的停什麽電啊,真是煩死個人了。我這會兒倒是有些渴了,你去幫我端杯水來。”
蘇媽忙就應了聲,沈薔薇聽她快著步子離開,隱約覺得陰謀離自己又近了一步,心中倒好似害怕起來。
她定了定神,快步朝窗子邊走過去,躲在了厚重的窗簾後麵,隻露出一條小小的細縫朝樓下張望。就見幾個男子在院子裏巡邏,各個步履穩健,一看就是練家子。
這些人是蘇徽意特意派過來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沈薔薇。她想著今晚的停電恐怕沒那麽簡單,又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過,胡亂的想了想,竟更加的慌張。
她坐回床上,用手緩緩撫上胸口,那裏已經是心跳如擂鼓。
蘇媽敲了門進來,見沈薔薇一言不發的沉默著,就將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沈薔薇轉頭看了一眼水杯,忽而站起了身,走到梳妝台前,輕輕拉開了抽屜。借著淺淡的光暈,小心的翻了翻,將一個小紙包慢慢拿了出來。
她將紙包打開,就見上麵幾行小字,不過是些關於藥效的說明。裏麵則隻有一個純白小巧的藥片,不過黃豆大小。
她想了片刻,最後將藥片碾碎,倒入了水杯中,待盡數溶解後,就喝了一口。
回頭見夜色深深,心裏好似忽而平靜下來。一步一步走出去,將所有細節過了一遍腦子。走道裏黑漆漆的,廳裏閃動著朦朧光點。
幾個丫鬟見了沈薔薇走下來,紛紛上前去扶住她,她朝四周看了看,問:“怎麽不見劉媽?”
小丫鬟琴兒說:“劉媽和蘇媽回房間了,我這就去給您叫去。”
沈薔薇搖了搖頭,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電,我倒是有點兒怕黑,你陪著我一起上樓吧。”
她說出這一句,忽而就覺得頭腦發暈,腳上虛浮著,好似要昏倒一樣。這可嚇壞了幾個丫鬟,慌慌張張的扶了她回臥室。
她躺在床上,隻覺得胸腔發熱,丫鬟見她臉頰緋紅,忙就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當即緊張道:“呀!小姐又發燒了!”
蘇媽和劉媽很快走了進來,劉媽見狀,忍不住嘮嘮叨叨。蘇媽更是著急,急匆匆的遣了聽差去請醫生過來。
沈薔薇神思很是清明,她躺在床上,看著眼前的人群忙忙碌碌的。此時夜幕深深,房間裏燃著幾支蠟燭,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焦急的。
這樣忙活了近一個小時,派出去的聽差卻還沒有回來,蘇媽著了慌,下了樓去等著,見院子裏幾人一絲不苟的站在那,就默默地坐在了廳裏的沙發上。
劉媽一刻不離的照顧著沈薔薇,眼見著房中並沒有其他人,沈薔薇就一把抓住了劉媽的胳膊,輕聲說:“嬤嬤別著急,我這病是裝的。”
劉媽當即瞪大了眼睛,沈薔薇見狀,說:“這次停電沒那麽簡單,我故意裝病,就是為了試探,之前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顯見是中途被什麽人給攔下了,看來是有人想要趁機殺了我。”
劉媽忍不住抖了抖,卻說:“小姐放心,我誓死也要保護你。”沈薔薇寬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說:“嬤嬤,你扶我起來,我們到浴室裏去。”
劉媽不敢吭聲,扶著沈薔薇一步一步朝浴室走。待到了門口,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薔薇眼疾手快的反鎖了浴室的門,蘇媽的聲音傳過來,“小姐還病著,怎麽能下床?”
沈薔薇輕輕與劉媽附耳幾句,就打開了浴缸的水龍頭,劉媽說:“沒事的,依著我們家鄉的土法子,起燒這類症狀隻要泡個熱水澡就會好。”
蘇媽焦急的說:“都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醫生還沒有過來,裏麵沒有點蠟,黑燈瞎火的,劉媽,你把門開開,我進去幫幫忙。”
沈薔薇輕輕對劉媽說:“嬤嬤,你出去把臥室的門反鎖上。”
劉媽隻顧著哆嗦,猶猶豫豫的站在原地不動。沈薔薇不耐的說:“嬤嬤你出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劉媽隻得硬著頭皮去開門,就見蘇媽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半截燃著的蠟燭,那火光一閃,倒好似貌如鬼魅。
沈薔薇勾唇冷笑,隻是室內漆黑,蘇媽並沒有看到,她拿著蠟燭往裏走,見沈薔薇扶著牆,一副極虛弱的模樣。
就擔憂的說:“小姐喲,這招我覺得不妥啊,您還是回床上躺著休息吧。”
沈薔薇看了她一眼,伸手關掉了水龍頭。她淡淡說:“把蠟燭擱下,你出去吧。”她心中發慌,不自然的揮了揮手。
蘇媽知道她犯了小姐脾氣,也不好說什麽。蹲下去滴了幾滴蠟油子在地上,氣喘籲籲的擺著蠟燭。
沈薔薇咬著唇,抄起手邊的水晶裝飾物,用力砸在了蘇媽的頭上,那水晶驟然碎裂,好似雨滴一般,洋洋灑灑的握在手上,尖利的刺穿了手心。
這一下子使了十足的力,蘇媽立時就倒在了地上。沈薔薇強自鎮定下來,好似這一刻心中發了狠,並不覺得害怕,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心若寒灰。
轉眼見蠟燭歪歪扭扭的立著,升騰的火苗如豆,在暗夜中劈開一縷細碎的光,並不足以照亮灰暗的心境。
她定了定心神,拉過蘇媽的雙臂,連拖帶拽的將她帶出了浴室。
劉媽匆匆忙忙的趕過來,沈薔薇說:“嬤嬤,把她扔到床上去!”
劉媽見蘇媽頭上汨汨流著血,襯在黑暗中異常的讓人慌張,她“哎喲”了一聲。沈薔薇當即低喝,“快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劉媽忙就搭了把手,兩個人合力抬著蘇媽到床上,沈薔薇為她蓋好被子。就聽見丫鬟雲清來敲門,不解的問:“這怎麽還把門鎖上了?小姐,小姐?”
沈薔薇看向劉媽,劉媽當即說:“小姐休息了,這裏有我伺候,你去歇著吧。”
雲清一聽就奧了一聲,快著步子下樓去了。劉媽還正在雲裏霧裏的,就聽見院子外響起了槍聲,劈劈啪啪的像是正在交火。
沈薔薇拉著劉媽躲進了浴室裏,耳畔的槍聲不絕於耳,劉媽已經嚇傻了,蹲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團。
沈薔薇緩了緩,才低聲說:“嬤嬤,他們這次的目標又是我,躲不躲的過去還要看老天爺給不給這次機會了。”
劉媽心中傷感,輕聲說:“小姐,你可別說這樣的話,你福大著呢,這一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沈薔薇忽而苦澀的笑了笑,“聽天由命吧。”
浴室內熱氣氤氳繚繞,地上的空氣變得濕漉漉的,抱膝坐在角落,那一種潮濕黏膩的感覺好似藤蔓,緊緊纏在身上,直欲讓人喘不過氣。
隱約聽見雜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劉媽下意識的看向沈薔薇,見她平靜的坐在那,這一麵光線太暗,隻能看到她側顏精致的輪廓,嘴角緊抿著,像是並不害怕。
撞門的聲音一下響過一下,有人急促的說著,“快點,沒有時間了。”最後不知是誰開了一槍,門“砰”的被打開。
像是撕拉開的口子,紛雜的腳步聲湧入臥室內。沈薔薇隻覺得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就聽幾聲槍響,尖銳的響在耳畔,攪得頭腦都不清不楚。
樓下又傳出清晰的槍聲,有人喊了一聲,“這他媽不是沈薔薇!”
“那她人呢?”
腳步聲漸漸走近浴室,外麵的人動了動門把手,說:“這門反鎖了,人應該在裏麵。”
劉媽哆嗦的不成樣子,沈薔薇抱住她,就聽“砰”的一聲,一枚子彈穿透木門,自二人頭頂飛射出去,打碎了整麵的鏡子。
沈薔薇下意識的將身體護在了劉媽身上,那玻璃的碎片霎時砸在後背上。她忍不住悶哼一聲,好似細小的蟲子鑽進了皮膚裏,灼熱似的疼。
也不過片刻功夫,浴室的門忽而開了,她恍惚看過去,就見蘇徽意出現在門口,手上也是鮮血淋漓。
她想要笑一笑,最後隻是哽咽著說:“我以為你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