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她見了蘇徽意,就笑了笑,說:“都這個時間了,怎麽還跑過來?”


  蘇徽意見她雙目紅腫,卻竭力對自己笑著。就頓了頓,才坐在了床邊,淡淡說:“今兒我去軍部,聽了件挺好的事情,你想不想聽?”


  “是什麽事兒?”


  蘇徽意勾唇笑了笑,說:“喬雲樺的爺爺是國會的政要,他下午的時候通電全國,正式收你為異姓孫女,因為你馬上要嫁進蘇家,這老爺子特意請了北邊的人過來,要為咱們倆做證婚人。”


  沈薔薇抬眼看了蘇徽意一眼,輕聲說:“昨晚你與我說的那些很有道理,這件事確實是我太莽撞了。”


  蘇徽意默然片刻,才說:“其實你以這個身份嫁進來,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多了喬家做倚仗,我們蘇家這些豺狼虎豹做起事情來,才會有些顧慮。”


  沈薔薇見他神情淡然,像是並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隻是眉宇之中透出冷漠疏離,她心思煩憂,就說:“我知道這次我是借了喬家的勢,可喬家的人未必不是心懷鬼胎,他們也是反過來利用我,讓我成為他們攻擊蘇家的棋子。”


  蘇徽意不在意的笑笑,“總歸蘇家與喬家多有嫌隙,也不差你這一樁了。”


  他抬眼若有所思的看向她,淡淡說:“其實,喬家這步棋走的是大錯特錯。你以喬家小姐的身份嫁進來,做什麽事都會被貼上標簽,父親想要找出你的錯處,去攻擊喬家簡直易如反掌。”


  沈薔薇仔細想了想,隻覺得渾身發冷,轉眸去看蘇徽意,見他坦然的看著自己,眸光如同寸草不生的沙漠,幹涸的隻餘下漫漫枯寂。


  她怔怔的看著,竟不知該說什麽。


  蘇徽意也沉默下來,兩個人各坐一邊,好似中間隔著個無形的玻璃,將兩個並無交集的空間生生拚湊在一處,連空氣都變得逼仄,狹小的讓人心中發慌。


  那一盞珍珠似的紗罩燈輕盈的亮著,隻是暗夜枯長,一切都是徒勞罷了。


  沈薔薇說:“這件事是由我引起的,其實我不過是存了個私心,想著隻要有了好的身份,你們蘇家這些人就不會欺負我,輕慢我。我沒有想過喬家會這樣大張旗鼓,如今我把事情弄複雜了……”


  她的聲音變得哽咽,“我就是這樣,什麽事情都做不好,又偏不服氣,所以總是弄巧成拙。”


  蘇徽意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卻說:“一個連洗澡也會出事故的人,確實也沒什麽事情,是能夠做好的。不過,你有時候聰明起來,也讓人很是頭疼。”


  他起了身,說:“你休息吧。”


  沈薔薇見他轉了身朝外走,那處光線黑漆漆的,將他的身影籠在裏麵,模模糊糊的。她不由就喊了一聲,“你先別走。”


  她因著太過激動,竟就牽動了小腿的傷,疼的她倒抽了口氣。卻顧不得,隻說:“婚禮能不能如期舉行?”


  蘇徽意沒有說話,邁步走了過來,拿眼一掃,見她小腿上碩大一個包,就說:“腿傷成這樣,估計沒半個月好不了,看來婚禮隻能取消了。”


  沈薔薇原本並不看重這些形式,她雖然心中總想著要壓方語嫣一頭,卻並不是為著嘩眾取寵,隻是不想自己從頭至尾都是可憐兮兮罷了。


  縱然她是懷著報仇的心思嫁給蘇徽意,可一想到要嫁給他,心裏仍有一絲殘念在苟延殘喘著,恨不能圓滿一點,讓人心存幻想。


  可是驟然聽到蘇徽意不痛不癢的說要取消婚禮,竟就忍不住冷笑起來,說:“七少這是什麽意思?”


  蘇徽意坐在床邊,與她隻隔著半人的距離。他聲音淡淡的,“明天我就娶你。也不需要請什麽人,就隻有咱們兩個,從這個門到那個門。簡簡單單的,沒有婚禮,你願意麽?”


  沈薔薇一怔,明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此刻倒像是不會偽裝一樣,緩了緩心神,才說:“那我不是虧了?六姐說了,嫁給你好處多著呢,怎麽到了我這裏,萬事都要從簡?”


  蘇徽意慢悠悠的“哦了一聲,說:“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等你好了再說。”


  他說著,就起了身。沈薔薇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手,說:“我沒說我不願意。”


  蘇徽意神色如常的看了看她,又轉眸看向自己的右手,勾唇淺笑,說:“就算你願意,也不用表現的這麽明顯吧。”


  他話中滿是調笑,沈薔薇不由就紅了臉,趕緊鬆開了手。蘇徽意見狀,就說:“早點睡吧。”


  沈薔薇躺倒在床上,隻覺得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她竭力平靜下來,聽著蘇徽意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不由就歎了一歎。


  第二日一早,劉媽就帶著幾個丫鬟過來敲門,沈薔薇昏昏沉沉的起了身,她因著沒有睡好,所以精神極差,勉強的說了聲,“進來。”


  就見劉媽喜滋滋的先進了門,說:“小姐,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貪睡了。”


  她說著,陸續進來幾個丫鬟,手裏端著一應洗漱用品。因著沈薔薇的腿傷,這一番洗漱就花費了近一個小時。


  喜娘為她化了妝,又盤了個嫁娘發。劉媽在一旁看著,竟就不自覺的抹了淚,“這時間過得真快,轉眼的功夫,小姐也嫁人了。”


  沈薔薇不免也有幾分傷感,隻是這樣的日子,她並不想哭哭啼啼的,就笑了笑,說:“七少呢?”


  劉媽揩了揩眼角,說:“七少在廳裏等著呢。”


  沈薔薇想著今天這樣的日子,心裏總是不能置信,好像一瞬間經曆的種種,都恍如隔世。


  轉顧窗外,天剛剛亮起來,不過是最尋常的一個早上,成群的飛鳥落在院子裏的枯樹上,那院牆是暗青色的,襯著這古舊院落,仿若時間退回到舊時,遠遠近近都是蒼涼的。


  直到換好了喜服,小丫鬟就下了樓,不過片刻的時間,蘇徽意就走了進來,他今日穿著黑色長衫,襯的眉宇極是柔和俊美,這樣看著,就隻是個自滾滾紅塵中走來的翩翩佳公子。


  沈薔薇不由想,如果他不是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或許就該是這樣一副樣子吧。可惜他是天生的王侯將相,這樣儒雅俊郎的一麵,隻是他濃重歲月裏最淡的一筆,待到天明時,公子還將衛國去,大抵就是這種心境了吧。


  眼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這一刻的思緒萬千,像是走馬燈一樣晃過。恍惚間已經被他打橫抱起,不由轉了臉看過去,見他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的道:“從前竟不知道,你這樣胖。難不成是腿上長了個包,連人也變沉了?”


  沈薔薇聽他這樣打趣自己,就轉過臉去。感受他的呼吸輕輕淺淺的拂過臉頰,不自覺就心跳加快起來。


  不過才出了小樓,院子門口的侍從官就齊齊點燃了炮仗,劈劈啪啪的震天響。青紅色的煙霧直直蔓延上去,原本這樣的熱鬧最是俗氣,看在沈薔薇眼裏,卻是另一種感覺。


  蘇徽意轉頭看著她,隻是淡淡的一個側顏,好似美人圖,輕輕的繪上幾筆,便是姿容綽約的美人。那翡翠的耳墜子垂在臉頰邊,襯的肌膚更是白如霜雪。


  他抱著她在院子裏走了一圈,雖然並沒有賓客,兩側卻整齊的站著蘇徽意的近身衛戍和侍從官,他們紛紛上槍行禮,以最莊重的模樣送上祝福。


  原本以她的身份,嫁進來隻能住偏房,蘇徽意卻仍舊將她抱回了小樓,一路不疾不徐的回了臥室。


  他把沈薔薇放到床上,劉媽和著幾個丫鬟就紛紛走了進來,每個人手裏都端著個托盤,放著花生紅棗一類的東西。


  沈薔薇見他每樣都拿了一些,撒在了床邊。這些舊式的習俗她還知道些,不過是寓意“早生貴子”一類,她想著蘇徽意這樣一個人,竟能耐著心做這些,不免就笑了笑。


  蘇徽意見狀,就說:“原本依著舊俗,禮要繁複很多,你的腿還傷著,我抱著你行禮並不方便,索性就將其他的省掉了。”


  沈薔薇低低恩了一聲,就見劉媽帶頭領了丫鬟出去。蘇徽意將床頭櫃上放著的紅色天鵝絨盒子拿起來,輕輕打開,就見裏麵放置著一對美玉無瑕的翡翠鐲子。


  他將盒子遞給沈薔薇,沈薔薇接過,不由就怔了怔,她輕輕將翡翠鐲子拿在手上,觸感溫潤平滑,而質地端的是細膩通透,翠色仿若要溢出水來,極是飽滿充盈。一看便知是上乘的翡翠。


  她正看的出神,就聽蘇徽意說:“這一對龍石種翡翠鐲子是我母親的陪嫁,你收著吧。”


  沈薔薇一聽,就說:“這樣珍貴的鐲子我怎麽能要?你拿回去,我不要。”


  蘇徽意淡淡道:“送給你的,你就收著。難道我的東西會咬人不成?”


  沈薔薇卻不說話了,她想著從前舊俗裏有這一項,是說母親婚前要送女兒一對翡翠鐲子,寓意婚姻美滿。隻是不知蘇徽意送她這個,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蘇徽意起了身,平平常常的看著她,說:“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先走了。”


  沈薔薇恩了一聲,就見他闊步走了出去。轉而看向那一對翡翠鐲子,心無端的就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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