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2)
因著蘇徽意要處理軍務,就吩咐林寧帶沈薔薇去了休息室。這裏是蘇徽意私人的房間,室內極是寬敞,擺放著些簡單的家具,裏側竟還有一整麵的書櫃。
沈薔薇走過去,隨意掃了兩眼,見大多是些曆史軍事類的書,翻找了半天,才尋到一本中文譯過的《浮士德》
她坐到了沙發上,掀開來一頁一頁看起來。直到了十點鍾,就聽見落地鍾“當當……”響起來,她不由就合上了書。默默坐了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走道裏皆是衛兵,見了她紛紛立正行禮。此時她也不方便去尋蘇徽意,見他的侍從官站在門口,就說:“我現在要回去,你去準備一下。”
那侍從官也不多問,道了句是,就轉身去準備。沈薔薇在門口站了半晌,才緩緩走了出去。
外麵又飄起了大雪,好在司機將車子停在了台階下麵,她不過走了幾步,就上了車。
司機安安靜靜的發動車子,她側首去看窗外,但見雪幕時濃時淡,因著沒有風,倒好似織出了一張鏤空的花網。
汽車壓過積雪發出沙沙聲,一路緩緩開過,但見衛兵筆直挺立於雪中,不過一個晃眼,就被風雪遮掩住。
因著雪天路滑,這一程自然極慢,沈薔薇一直看著路邊雪景,偶爾可見零星幾個人影,頂著大雪奔走著。
街麵上的商家店鋪也是人影稀鬆,行至城西時,卻見一個古樸小樓,不過三層高的樣子,在這條街上不算出挑。
可門口卻是車水馬龍,隱隱聽見裏麵傳出喧嚷的人聲,但見樓上掛著雕花牌匾,大大寫著“雅園茶社”四個字。
沈薔薇正在看著,卻聽那司機說:“二夫人,這裏的茶樓原先生意寡淡的很,聽說新來了位會唱評彈曲子的姑娘,因著唱的不錯,倒是吸引了不少人過來。看這大雪天的,人也是烏泱泱的。”
沈薔薇聞言,不由又看了一眼,隱約間倒是聽見有悠然的女聲繚繞而來,隻是漸行漸遠,不過聞聽到一兩句,倒是哀哀戚戚的。
直到回了督軍府,就見劉媽和著幾個小丫鬟碎著步子迎出來,沈薔薇眼見著尋不到雲清,就看向劉媽。
劉媽攙著她進了廳裏,先是為她脫了大衣,待丫鬟紛紛出去,劉媽才低聲說:“小姐,頭前你剛走沒多久,雲清就進了臥室,鬼鬼祟祟半天才出來。我怕漏了陷,不敢緊盯著她。才剛我見她出了院子,就遠遠的跟了幾步,她往二姨太那裏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沈薔薇快步走進臥室,掏出小鑰匙打開首飾盒,就見最下麵的胸針不見了。她不由冷笑一聲,“我這才走,她倒急著偷東西去邀功!”
劉媽問:“小姐打算怎麽辦?”
沈薔薇想了想,才說:“她應該也快回來了,我這就去浴室,她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我同七少鬧了氣,先回來了。”
她一麵說,一麵就去解旗袍上的扣子。待到了浴室,就反鎖上門。
此刻她有些疲乏,隨手擰開水龍頭,熱水的熱氣直撲上來,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她脫了旗袍鑽進浴缸裏,那熱水熨帖著肌膚上,不由就讓人有了幾分倦意,合上眼,隱約聽見細碎的腳步聲。
她想著雲清錯把假的胸針當信物,一定會無功而返。這次為了引出雲清幕後的主使,她在住院的那幾日,特意托喬雲樺買了個一模一樣的胸針,不想雲清就上了鉤。
隻是她從前帶著那枚薔薇胸針的時候,雲清也都看見過,為何那時她不偷?仔細想想,她之前應是不知道信物是什麽,那麽二姨太也不知道……隻是近來聽到了些關於信物的風聲,狐狸尾巴才露了出來。
沈薔薇這樣胡亂想了一陣,隻覺得頭昏腦漲。隔了近半個小時,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套上浴袍走了出去。
她如常的走進臥室,將門關好。側耳細聽,確定沒有腳步聲,她才走到妝台前打開了抽屜,自裏麵拿出首飾盒,輕輕暗開機括,就見鑽石胸針已經被放回了原位。
她隨手合上首飾盒,慢慢走回床邊坐下,想著雲清的種種作為,隻是不知她從前隱在暗處都做過什麽,這一刻一股涼意躥升上來,她想著從前沈家的遭遇,她想著母親的死……不由就打了個寒噤。
無力的躺到床上,耳畔是呼啦啦的風聲,她隻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下意識的將身子蜷縮起來,好似一隻受傷的小獸,在這個寒冬臘月裏麵,隻能懷抱著自己獲取溫暖。
直到了中午,大雪仍舊紛紛揚揚的落著,軍部辦公室內隻有蘇徽意一個人,他手裏拿著份文件,正若有所思的看著,就聽見敲門聲,很快林寧就走了進來,說:“七少,阮紅玉那邊有動靜了。”
蘇徽意恩了一聲,將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皺眉問:“老二那邊怎麽樣?”
林寧說:“現在還沒什麽動靜,李主任派人搜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沈仲貞的下落。”
蘇徽意沉默下來,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隔了半晌,他才說:“老二喜歡玩兒,我是沒精力陪他,派人去找任廷琛,把這事交給他去辦。”
他一麵說著,一麵已經穿上了軍氅,利落的帶好軍帽,闊步走了出去。汽車早已等在了門口,蘇徽意坐上去,問:“她什麽時候走的?”
林寧知道他問的是沈薔薇,就說:“早上十點左右。”
蘇徽意沒有說話,而是轉顧窗外,看著大雪簌簌落著,密密麻麻的,好似織出一張蜘蛛網,這樣看著,就像是把人籠在裏麵。遠處的景物是模糊不清的,仿若隔絕著兩個世界。
他這次出行極為隱秘,隻乘了普通的汽車。一路開在街道上,絲毫不引人注目。待到了湘西飯店,汽車就停在了街道邊上。
湘西飯店開在城南的繁華地帶,左右相鄰的都是貿易公司,奢侈品洋行一類。因此裝修極是講究,大門的頂部是精致的山牆,山牆上刻著栩栩如生的祥瑞之獸。
純白的柱子巍峨佇立,目及所見皆是大理石浮雕,兼著富麗堂皇,既有中式的大氣婉約,又有西式的格調獨到,更顯匠心獨具,渾然天成。
路邊站著一個戴帽便衣,他見了汽車,就開門坐上去,對著蘇徽意恭敬的說:“七少,第三軍的參謀長田瑞已經進去半個小時了。”
蘇徽意朝飯店的方向望了一眼,隱約看見西式的玻璃門內幾個寥寥人影,他揮了揮手,那便衣就下了車。
蘇徽意掏出口袋裏的煙,抽出一根來叼在嘴裏,慢悠悠劃開洋火點上。才抽了一口,就見湘西飯店門口走出一個穿著深色呢子外套的女子。
她頭上帶著頂帽子,身姿纖弱拂柳。好似風雪中淺淡的描出幾筆,便是一陣微風就能將人吹跑一樣。
她雖然極力放緩了步子,還是可以看出她步履之間的頻率過高。蘇徽意看著她的背影,吐出青白的煙霧,問:“她就是阮紅玉?”
林寧說了聲是,又說:“那攤販將暗殺名單傳遞給她的丫鬟,再由她親自執行,之前那幾個人都是她殺得,手法很利落。”
蘇徽意若有所思的抽著煙,直至阮紅玉消失在街角,他才說:“老二身邊也算是人才濟濟了,怎麽連這樣的女特務都收到手底下,當真是引火自焚。”
林寧想著這次七少設下的圈套,先是拿一份假的文件給張清遠,再由他們一層一層將假消息傳遞出去,最後到了阮紅玉手裏的隻是一份沒有價值的情報,和假的殺人指令。
林寧不由就笑了笑,說:“七少這次借著她的手除掉了心腹大患,二公子也算是幫了您的幫了。”
蘇徽意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泰然自若的說:“老二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怨不得我借刀殺人。”
他緩緩吐出煙霧,繼續說:“給我牢牢盯著這女的。”
正說著,就見湘西飯店內走出一個便衣。他步履穩健,很快就上了汽車,對著蘇徽意恭敬的說:“七少,田瑞死了,胸口連刺兩刀,手法幹脆。從傷口來看,是軍用短刀,與我們常用的不同,這種刀除了東洋,國內沒有生產製造。”
蘇徽意聞言隻是恩了一聲,他搖下車窗,將煙扔到了外麵,淡淡說:“又是一個扶桑特務,先留著她,沒準有大用處。”
車子緩緩行駛起來,街道兩側稀疏幾個人影,那電車不疾不徐的拐彎開過來,鈴鈴作響。
望過去,但見其上有幾個學生,站在電車邊緣,將橫幅扯得老長,大呼口號,“抵製扶桑!抵製內戰!我們要自由!我們要民主!”
近日金陵與扶桑又要開戰,各高校組織學生活動,對扶桑洋行燒砸掠奪,大喊旗號示威遊行。
為防止扶桑特務攪起內亂,蘇徽意不得已加派衛兵駐守警察署,一有暴動可先執行後上報,警衛汽車成天在各區打轉,另有便衣警察混跡在各區,一時間,竟就攪得人心惶惶。
蘇徽意掃了一眼,就疲倦的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