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雲清隻差沒有跪地磕頭,顫巍巍的伸手接過,猛地抽了兩口。那身子一歪,便蜷在青石板上動也不動了。
“二姨太說了,之前你在沈家待著,也為她做了不少事,單憑毒死林佩芝這一條,你就是功不可沒。隻是有時候太過急於求成,今兒就是她讓我給你些教訓,如果沈薔薇這事你再辦砸了,以後都別想再抽大煙了。”
沈薔薇驟然聽到“林佩芝”這三個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眼淚幾乎是頃刻間就流了出來。她一動不動的怔在原地,好似魂飛魄散一般。
林佩芝,她的母親。原來真正害死她母親的劊子手是雲清,是二姨太……她眨了眨眼睛,滾熱的眼淚便流了出來。
抬眼見夜色深深,碎雪濃濃的自天幕傾灑而下,好似沉寂了許久的寒意噴薄而出,冰冷的砸在臉上。
輕輕呼出一口氣,這冬日的一切隻餘下無盡頭的寒來。
隱約聽見細碎的腳步聲,還未及回頭,嘴唇便被溫熱的手掌包住,有男聲在她耳畔說了句“禁聲”。
沈薔薇被這樣一嚇,隻差沒有跌在地上。那人伸手一拉,就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及去掙,便聽見院子裏傳出腳步聲。
也不過一瞬,眼前的這個人就帶著她往另一麵的走道走去。情況突然,她還來不及分析利弊,隻是被這人帶著,直覺裏不像壞人,也就不再去掙。
總比落到喜兒他們手裏強,更何況她還要借著麻痹雲清去除掉二姨太。這樣想著,不由就平靜下來。
隻是眼前拉著她這個男人是誰?
抬眼去看,就見他脊背寬闊,身形高挑頎長。隱約想了想,便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直到了另一邊的院子,他才放開了她。朝後麵望了望,確定沒有人跟過來,才說:“大晚上的跑到這兒來聽壁腳?你膽子真不小。”
沈薔薇不在意的說:“那麽請問三公子,這麽晚了又因何會出現在這裏?”
蘇子虞與她並肩站在雨簷下麵,聞言卻是笑了笑,“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月黑風高殺人夜?”
頓了頓,氣定神閑的說:“實不相瞞,我才剛殺了人。正琢磨著往哪裏去,就瞧見你了。”
沈薔薇半真半假的說:“三公子夜裏做這種事,不怕撞見鬼麽?”
“鬼我倒不怕,不過我跟你說。咱們這個督軍府,夜裏可以去的地方很多,熱鬧更多。”他說著,就問:“眼下正有一樁事,興許你還有些興趣。我帶你去瞧瞧?”
沈薔薇聽他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就搖了搖頭。蘇子虞卻也沒有強求,隻是定睛打量她。
雪珠子洋洋灑灑的落在她漆黑的長發上,她足足矮了他一個頭,這樣的距離,他忍不住就想伸手為她拂去發間碎雪。
但見她渾身發抖,連嘴角都在微微抽搐。那麵龐上竟是毫無血色,他隻當她是被凍著了,就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薔薇卻沒有動,他無奈的說:“你放心吧,現在這個府裏麵,除了我都不是好人。”
沈薔薇聞言就走到他旁邊,隻是心事重重的,並沒有理會他的話。
蘇子虞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說:“你這是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話?嚇得臉都白了。”
“沒事。”沈薔薇隨意拂了拂身上的雪,思及如今在督軍府中確實缺少一個盟友,而蘇子虞之前又一味的要與蘇苼白分庭抗禮。
府中關於他們父子不和的傳聞也是經常聽到,她不由就有了主意。卻試探著說:“三公子最近在忙什麽?”
蘇子虞似笑非笑的說:“我忙的那些事大多見不得光,就不告訴你了。”
兩個人上了抄手遊廊,上麵掛了一排紅燈籠,裏麵擱著電燈,照的廊子極亮。沈薔薇這才抖了抖發間的雪,說:“三公子,我想求你幫我個忙。”
蘇子虞轉眸去瞧她,那緋色的流光映襯在她臉上,清冷的眉目仿若畫筆勾勒,很是靈動。他頓了頓,才說:“是有關於你身邊那個鬼的?”
沈薔薇點點頭,就聽他問:“想出法子了麽?”
“說實話,我恨不得她馬上去死,可一想到她死了,她背後的人卻死不了……心中就更恨。”沈薔薇的聲音雖然低,卻是擲地有聲的。
蘇子虞對沈家的事了然於心,此刻聽她這樣說,卻是沉默下來。隔了半晌,才說:“二房的人都是人精,單就那一位的派頭你也了解。這麽些年,府裏的姨太太病得病,死的死,就她一個屹立不倒,足以可見她的手段。”
他轉頭看向她,陳述著事實,“你鬥不過她。”
沈薔薇自然也知道,那二姨太能在這風雲詭譎的督軍府,一枝獨秀這麽多年,定然是手段了得。這府中幾十年,來來往往又有多少女子的芳魂葬送其中?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說:“我知道我鬥不過她,可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任由她使絆子用手段……我總要試一試。”
“老七知道麽?”
沈薔薇搖了搖頭,“他軍務繁忙,這些事情我沒有與他說過。”
蘇子虞默了半晌,方說:“這件事情還是從長計議吧,你別擅做主張,回頭再出了事,老七第一個饒不過我。”
沈薔薇聽他敷衍著,也就不再說話。其後這一路,兩個人都是一言不發,眼見著到了正房院子,蘇子虞就頓住了步子,“你回去吧,我走了。”
沈薔薇點點頭,就聽他淡淡說:“以後別大晚上出來了,小心碰見鬼。”說過這一句,就闊步離開了。
沈薔薇看了眼他的背影,就朝正房走。劉媽正焦急的等在院子外,見了她回來,就奔著迎過去,“小姐喲,你可急死我了。”
她才說出這一句,就見方語嫣出現在了門口。陰陽怪氣的問:“這麽晚了,你是往哪兒去了?”
沈薔薇此刻哪有心思與她周旋,思及雲清與二姨太,心中不覺有了主意。
她走過去,說:“出去逛逛。”
方語嫣聽她這樣敷衍,直覺抓住了她的把柄,正想要教訓她。卻見她無知無覺的從自己身邊走了進去。
當即就怒了,跟在後麵,說:“你給我站住!”
沈薔薇卻是頭也不回的朝前走,語氣淡淡的,“七少才剛走,少奶奶就想著怎麽懲處我了?”
這一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方語嫣何曾見過她這樣的麵孔?先是怔了怔,才咬著牙吩咐,“把這個沒大沒小的東西給我抓起來,再去通知二姨娘過來!”
沈薔薇此刻已經推了門,聞言就說:“方語嫣,你除了會拿身份壓我一頭,就不會點別的了麽?你要是真的厲害,咱倆就較量較量!每次都找二姨娘,有什麽意思?”
她清冷的眸子一轉,麵無表情的看著方語嫣,又說:“我告訴你,七少和二房的人不和,你別有事沒事的就鬧到二房去!”
她說完就進了廳裏,方語嫣是個壓不住火的人,被這樣一激,當即說:“反了!真是反了!行,你們都別進去,我看看她還能把我怎麽著!”
她推了門進去,就見沈薔薇已經脫了鬥篷,正在拂頭發上的雪。她二話不說,當即疾步過去,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狠狠給了她一巴掌,說:“今兒我誰也不找,我就不信教訓不了你!”
沈薔薇也不甘示弱,回手就甩了她一耳光,說:“行啊,我豁出去了。今兒要跪祠堂,我也得帶著你一起!”
方語嫣何時受過這樣的事?這一巴掌隻差沒把她打蒙,耳畔嗡嗡作響,她也不去管,隻是瘋了一般與沈薔薇廝打在一起。
她平日嬌生慣養的,哪裏有什麽力氣。不過才打了兩下,就落了下風。沈薔薇這會兒倒像是發了狠,用力握著方語嫣的手臂,將她整個人都推倒在地上,又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一字一頓的說:“這一巴掌是還你的!你可以為著你的身份打我!也可以欺負我!但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像你這種,把對別人的怒氣和嫉妒無緣無故的轉到無辜的人身上!”
方語嫣掙脫不過,隻得很恨的瞪著她,說:“沈薔薇,你死定了。”
沈薔薇卻是毫不在意的笑笑,“是麽?那我死之前一定要拉著你一起!”
她拍了拍方語嫣的臉,極是冷靜的說:“少奶奶,其實你不待見我,我完全理解。你也不止一次的說你可憐我,我是相信的。隻是做人得純粹一點,老是背後做些小動作有什麽意思?”
她又是一笑,“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你手起刀落把我給除了,要麽就給我條活路,以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你做夢!”方語嫣被沈薔薇壓住,身子動彈不得,隻是咬牙說:“我要殺了你。”
沈薔薇點點頭,很是誠懇的看著她,說:“少奶奶,之前我覺得你挺聰明的。怎麽說這樣的傻話?你隻管殺我,可你有沒有想過,殺了我以後你又是個什麽下場?”
“隻要我死在你手裏,七少他一定不會放過你。他興許看在你家人的份上,不會殺你,可你注定這一輩子都會活在痛苦中,活在愛人仇視的目光下。這是你想要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