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5)
劉媽忙不迭的跟過來,唉聲歎氣的說:“說是之前一直養在外麵的,最近吵著嚷著要進門……真沒想到表小姐會和大帥聯係到一起……她才十九歲啊!”
劉媽說著居然抹起了眼淚,“就算表小姐下毒害過小姐,可她畢竟年輕,嫁給這樣一個老頭子,後半輩子要怎麽活?”
沈薔薇站在原地發了半天的呆,想著劉媽對兩人的關係知之甚少,隻當她是母親的外甥女,憐惜她可憐。
劉媽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聽的沈薔薇心煩意亂,就說:“嬤嬤出去休息吧。”
她說著就坐在了沙發上,也不看人,隱約聽見劉媽走了出去。就心緒不寧的閉上眼,想著雲清那一句,“要不是韓莞爾,沈薔薇早死了!”
她原以為母親的死是韓莞爾一手造成的,那時得知前因後果,心中雖說釋懷,卻仍忍不住心寒。而今得知真相,卻也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隻是韓莞爾還那樣年輕,從前命運待她已是不公,如今她要嫁給蘇苼白,豈不是絕了自己的路?沈薔薇越想心裏越難過,倒好似心裏翻江倒海似的。
她忍不住撫上胸口,感受到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像是無法承受一般。從前那個小女孩子的笑臉總是在眼前閃過,她不由就流了淚,原本以為姐妹情分散了,連眼淚也幹了。卻不想聽她這樣瘋狂的舉動,仍是心痛不已。
因著這事,沈薔薇自然沒了睡意,她躺在床上,隻覺得憂心忡忡,像是迷了路尋不到出口,彷徨無措的在原地轉著圈。那種被困住的恐懼襲上來,久久不能平息。
抬眼去看天花板上的吊燈,那形狀鮮活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隻是始終沒有開出來,倒好似比花謝了還要淒涼。
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位於西街的“夜色”歌舞廳依舊是歌舞升平,霓虹搖曳於夜幕之中,與星子交相輝映,於靡靡五色中透出些渾濁的光亮。
這“夜色”歌舞廳正是上流權貴最常光顧的場所,喬雲樺因是金陵出了名的輕佻少爺,這一類的歌舞廳,他自然常來。
今次約了各軍區的參謀齊聚喝酒,少不得要與漂亮的舞女跳舞,隻是心事重重,勉強跳了幾場,便回了座位上。
第九軍區參謀辛長青見他興致不高,就問:“怎麽了?又和你哥哥吵架了?”
喬雲樺略皺了皺眉,拿眼一掃台子上,就見燈光五彩斑斕,幾個身材妖嬈的舞女正搔首弄姿的扭腰擺臀,身上穿的旗袍皆是高開叉,行動間露出雪白的長腿,極是勾人。
他淡淡說:“我哪有功夫搭理他,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辛長青與他鬼混多年,知道喬家兩位少爺是貌合神離,那喬雲柏是正房嫡妻所出,派頭自是極大。而喬雲樺不過是個姨太太所出,仗著得寵,喬父也是分外偏愛。
於錢財上麵從來最是偏向他,以至於將他養的不成才,隻管吃喝玩樂,紙醉金迷的做個紈絝。而那喬雲柏卻是文質彬彬,不僅留洋學了醫學專業,更是獲得了博士學位。
在喬家一向受祖母疼愛,他性子又溫厚,見不得喬雲樺在外麵瞎混,總是要說教他。喬雲樺受不住,兩人便時有吵架。
辛長青正要說話,卻見軍區司令劉祁峰走了過來。他忙就站起身,立正行禮。
劉祁峰擺一擺手,喬雲樺則站了起來,笑著說:“才剛我們還說劉司令新娶了姨太太,未必有功夫來赴約,沒承想劉司令果然講義氣。”
這些場麵上的話大家早已聽得麻木,遂劉祁峰隻是笑笑,便坐在了桌前。辛長青知道他們二人有話要說,就笑著往舞台子那裏去了。
喬雲樺點了一根煙抽著,眼見著廳內極是喧鬧,他轉顧劉祁峰,問:“事情辦的怎麽樣了?”他說話的語調及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像是絲毫不將軍區司令放在眼裏。
劉祁峰隨意搓了搓手,才說:“防線這一塊兒都辦妥了,至於他上不上套,這就不在我管的範圍之內了。”
喬雲樺抽煙的姿勢一頓,若有所思的看向劉祁峰,說:“這一次,我要他有去無回。”他聲音雖輕,卻是有著不容忽視的狠絕。
劉祁峰不免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說:“我不管你與他之間有什麽恩恩怨怨,總歸事情我辦完了,你答應給我的那四成貨,必須說到做到。”
“這是自然。”喬雲樺緩緩吐出煙霧,“劉司令與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不妨耐住性子,是你的一分都不會少。”
劉祁峰就點點頭,轉頭去看台子上的舞女,很是隨意的說:“與喬少爺合作有風險,以後這類的事情煩請你找別人吧。”
“怎麽著?現在時局還沒有大亂,劉司令就急著把自己往外擇了?”喬雲樺將煙隨手一扔,拿腳踩滅,淡淡說:“既然上了賊船,想要下去可沒那麽容易。”
劉祁峰早知道他會來這一手,卻是不在意的哼了一聲,“現在時局不明朗,誰知道這天下明天是誰的?我自然要做好準備抽身而退。”
喬雲樺讚許的點點頭,“蘇家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屬下才會一直走下坡路,你們這些軍閥仗著開疆擴土的那點兒功勳,這些年隻差沒把老百姓壓榨幹淨,賺些不幹不淨的錢,還打著蘇家的名頭,果然是厲害。”
“現在哪個不是這麽做?等到局勢動蕩起來,也好再尋出路。”
喬雲樺勾唇冷笑,眼底滿是輕蔑,他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跟劉司令合作。”
他說完,便拿起桌上酒杯示意,劉祁峰皮笑肉不笑的也拿起杯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人才喝過這一杯,就見幾個參謀紛紛走了過來,每人身邊都摟著個妖豔舞女。辛長青見劉祁峰麵色冷然,就湊到喬雲樺麵前,將身邊舞女扔到他懷裏,笑著說:“好好陪喬少爺。”
劉祁峰不耐煩同他們胡鬧,就起了身離開。幾個參謀見狀,才紛紛擁著舞女入座。
喬雲樺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當即便摟上那女子的腰,笑的極是風流倜儻,說:“來,跟我喝酒。”
因是溫香軟玉在懷,他又喝了幾杯,便隱有醉意,轉眸去看,就見身側的女子長得極是豔麗。他因著時常在娛樂場所流連,與美色上倒是不比從前上心。恍惚去看,隻覺得她是個美人,卻也勾不起他的興致。
眼前仿若出現另一張臉,那臉素素淡淡的,眸子仿若秋水,認真看著人時,帶著些許嬌憨,便是一顰一笑,都別有韻味。
他勉強笑了笑,卻發現嘴角是僵硬的。那美人倚在他懷裏,端的是吐息如蘭,一股馨香嫋嫋繚繞在鼻端,攪得頭昏腦漲。
他將酒杯擱下去,疲倦的說:“散了吧。”
辛長青隻當他是要帶著那舞女去別的地方,就促狹的笑了笑,“喬少爺這是要往哪裏去?”其餘的幾人一聽這話,便是哄堂大笑。
喬雲樺揉了揉眉骨,說:“我累了,要回家了。”他起了身,身後的聽差當即蜂擁而上,簇擁著他往出走。留下一幹人等麵麵相覷,辛長青愣了半晌,眼見著人已經要走出去,就大聲問:“這麽就走了?!”
待到坐上車,喬雲樺便搖開了車窗,外麵倒是沒有下雪,隻是冷風仿若刀子一般,卷著碎雪呼嘯而來。他這會兒神思清明許多,隻是不言不語的看著外麵。
這一條路上皆安了路燈,遠遠去看,仿若暗夜遊龍,閃著星星點點的光。碎雪打在臉上,冰涼涼的混著濕意,他也不覺得冷,隻是胃中翻江倒海的,忍不住就呼了一口氣。
淡淡問:“家裏都誰在呢?”
坐在副駕上的聽差陳安說:“家中老夫人,夫人還有姨太太都在。”頓了頓,“大少爺也在家。”
半晌沒有回音,汽車的引擎嗡嗡響著,仿若摧枯拉朽一般。陳安問:“少爺要回家麽?還是回別墅?”
喬雲樺苦澀的笑了笑,聲音卻是輕輕的,“有什麽區別麽?回哪兒都是我一個人。”
他甚少像這樣發牢騷,語調又是平淡的,愈發讓人覺得感傷。緩了緩,又說:“回公館吧,母親那裏怎麽樣也要應個卯。”
車子緩緩開回去,直到了喬公館的大門,司機按了按喇叭,幾個聽差忙不迭的趕出來,開了鏤花鐵門。一路行進去,便是偌大的園子,放眼去瞧,好似寬闊無邊。
汽車停在了台階下,喬雲樺兀自下了車,所過之處皆是大理石地麵,上頭鋪著地毯。大樓兩側擱了兩隻石獅子,雕刻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早有聽差開了門迎出來,他緩步走到門廳,將大衣脫下來隨手遞出去,便聽見一陣腳步聲,他往裏去,就見喬母步履急促的過來,怒道:“原來你還知道回來。”
喬雲樺眼見著她又要抹眼淚,就攬過她朝廳裏走,偌大的客廳內,亮著兩盞水晶垂鑽的吊燈,照的廳裏通透明亮,家具擺件皆是西洋貨,色調又是暖色,燈光一晃,襯的四壁皆是流光。
喬母問:“這是往哪裏去鬼混了?又喝的這樣醉,要是讓你父親瞧見,又要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