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5)
到了韓莞爾進門這日,督軍府外自晨起便一直響著喧天的禮炮,直吵到後院來。沈薔薇一早就醒了,洗漱後就坐到了梳妝台前梳頭,她新進燙了發,更顯得麵容俏麗。
劉媽在一旁說:“這一天按規是要過去,可有那麽多人在,早去晚去都一樣,小姐既不願意見她,正可以借故晚去呢。”
沈薔薇放下象牙梳,說:“總歸是要去的,又何必計較早晚。府裏的長輩隻恨長不出八雙利眼,我若是不去,指不定又會惹出多少是非,就讓小竹跟著吧。”
劉媽隻得應了一聲,眼見著外頭風寒,忙去拿了大衣,沈薔薇照了照鏡子,才穿上大衣走了出去。
小竹早早的等在了外麵,見了她忙就上前扶住,說:“小姐,剛我往前廳去瞧了,客人少的可憐,隻有六小姐在廳裏招呼,軍部有一半以上的官都不在,說是被二公子臨時叫去開什麽會,商議作戰事宜。”
沈薔薇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兩人一路緩步走著,遠處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連帶著敲鑼打鼓聲,那餘音繞梁的戲腔忽遠忽近的傳過來,隔著假山遊廊,枯樹低草,倒仿若古意幽深中透出一絲哀怨來,更襯著古宅森森,略顯蒼涼。
因著這樣的喜事,督軍府裏較平時更加的戒備森嚴,原本後院一帶的衛兵也都被臨時調到了前廳,所行之處,紮著彩紙條,掛了燈籠,隻是荒蕪人影,冷風蕭瑟。
才走至偏院,沈薔薇隱約瞧見蘇子虞的身影,隻是未及看清,蘇子虞卻不知朝哪裏去了。遙望過去,前麵正是偏院閣樓,又鄰著湖,風夾雜著寒意凜凜吹來,讓她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小竹忙就為她擋過涼風,因此處是通風口,並不避風,一般都是供做夏日乘涼,平日很少有人過來,尤其是寒冬臘月的時節,更是荒蕪人跡。
沈薔薇心中詫異,就輕聲問:“你剛才有沒有瞧見人影?”小竹不由看了她一眼,倒像是極度害怕似的,說:“小姐你別嚇唬我。”
沈薔薇見狀也就不再說話,兩個人匆匆過了高閣,倒不妨聽見一聲響動,像是翠玉擊石一般,極是清脆。隱約有人聲忽高忽低的傳過來,倒像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小竹這會兒已然是瞪大了雙眼,不住地看著沈薔薇,似乎在催促她離開。沈薔薇倒未見慌張,拉著小竹站在了閣樓的防雨簷下。
就聽得斷斷續續的幾句,“韓莞爾……三公子更是如虎添翼……老二不中用。”
沈薔薇竭力思索著這個聲音,忽地屏住了呼吸,原來是六姨太!不過片刻,蘇子虞的聲音也極低的傳出來,“我不管你……絕對別打什麽歪主意,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薔薇倒不妨偷聽到這一段閑話,隻是不知道六姨太與蘇子虞怎會有牽扯,隱約聽見腳步聲踩著樓梯“吱吱”的踢踏下來,她慌得牽著小竹躲去了另一麵。
門“吱呀”被打開,沈薔薇透過另一側的窗戶去看,果見蘇子虞撣了撣長衫下擺的灰,闊步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才見到六姨太挺著個大肚子步履瞞珊的也走了出來。沈薔薇想著她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身孕,卻不顧著路滑,一個人跑到這種偏院來,顯見與蘇子虞的關係匪淺。
她不由的笑笑,在這魚龍混雜的督軍府,要想尋得立足之地,沒有盟友怎麽行?依著蘇子虞的城府,挑中蘇苼白得寵的姨太太,做很多事都會很方便,理通這一點,倒覺得並不奇怪了。
因這一點時間的耽誤,沈薔薇不得不加快了步子,才上了抄手遊廊,冷不丁一個影子閃了過去。倒是嚇了她一跳,正是驚魂未定,忽而有人在她身後說:“沈小姐,好久不見。”
沈薔薇不由得一驚,回轉過頭去,就見喬雲樺氣息不穩的站在身後,盡管竭力控製著,仍可以感受到呼吸過於急促。
兩個人自上一次分道揚鑣後第一次見麵,沈薔薇不免有些尷尬,加之對舊事耿懷於心,因此也隻是匆匆與他打過招呼,便轉了身離開。
喬雲樺卻是沒有絲毫芥蒂的抓住了她的手臂,說:“這麽久不見了,你的氣還沒消麽?”
沈薔薇見他舉止突兀,竟是連一貫的紳士風度都不顧,正待詢問,就見一隊衛兵疾步跑了過來,往這樣一瞧,皆是一怔。
領頭恰是蘇苼白的侍從賀朝明,他見狀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說:“姨奶奶,喬少爺,你們兩個不去前廳,怎麽在這僻靜地方聊天?”
沈薔薇見他們一行神態嚴肅,又各個手拿著長槍,像是在追什麽人,餘光去瞧,見喬雲樺鬆了手,慢條斯理的拂了拂額前碎雪,說:“我們兄妹月餘未見,自是有許多話說,賀隊長連這個也要過問麽?”
沈薔薇轉眸看他,見他俊美的臉上是一貫從容不迫的神情,隻是太過鎮定,不免多了幾分破綻。
賀朝明緩緩走過來,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著轉,語調卻是淡淡的,“這些是你們兄妹的私事,我自然不會過問。隻是不知道你們在這裏多久了?”
喬雲樺氣定神閑的說:“我們剛剛過來。”
“一起過來的?”
沈薔薇見賀朝明將目光落在了小竹身上,就淡淡說:“是一起過來的,才剛我哥哥說,他剛從美國訂了一批鑽石,問我想要個什麽樣兒的,說要專門請工匠為我做一條項鏈。”
小竹雖說心內害怕,但見賀朝明目光炯炯,卻也仍是鎮靜的點了點頭。喬雲樺勾起唇角,漾起一絲笑來,端的是如沐春風,仿若春日桃花開。
他說:“妹妹,我一定會送你一條獨一無二的項鏈。”
那賀朝明早已變了臉色,隨意揮了揮手,隨行的衛兵已經盡數朝其他地方奔了出去。他將目光落在沈薔薇身上,說:“姨奶奶,不瞞你說,這次大帥娶七姨太進府,因著賓客眾多,竟是鬧了賊,偷到了二公子的書房去。”
頓了頓,將目光轉向喬雲樺,“兩位才剛過來,有沒有瞧見形跡可疑的人?”
沈薔薇這才理順了來龍去脈,眼見著這一次被喬雲樺利用,心中自是憤懣。但既然已經幫他圓了謊,少不得要瞞到底。
就說:“人我倒是沒有看到,賀隊長不妨去後麵找找,這一處離正廳說遠也不算遠,如果真有賊往這邊來,不可能沒有驚動衛兵。”
賀朝明明知道問不出什麽,轉眼見喬雲樺神態自若的笑著,不由就頓了頓,說:“告辭。”
待到他穿過月亮門離開,沈薔薇才對小竹使了個眼色,偏此刻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就轉了身往正廳走。
喬雲樺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麵,直到了正廳,便見著烏泱泱一群人,沈薔薇心緒不寧的朝裏走,就聽喬雲樺說:“謝謝。”
她頭也不回,隻是小聲說:“你這一次又做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事兒?算了,總歸我們不是一路人,你的目的也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是成心救你,你不用謝我。”
因著聲音嘈雜,她這一番話,隻有就近的喬雲樺聽見了,他轉頭看向她,就見她薄唇緊抿,雙頰緋紅,說不出的靈動美麗。
他輕聲說:“我知道你一向說話帶刺,如果你肯說話溫柔一點,就更漂亮了。”
沈薔薇見他這樣輕佻,便哼了一聲朝一邊走。喬雲樺就說:“沈小姐,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你這軟硬不吃的性子,真讓我欲罷不能。”
沈薔薇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恐怕有心人聽了去,恰巧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過來,她就頓住了步子。
此時戲已經唱了一大半,這些蘇軍高官的女眷們見了她,自是紛紛迎上來說好話,竭力奉承。
沈薔薇少不得打起精神應對,這些個蘇軍女眷各個都是人精,知道這位七少的姨奶奶很受偏愛,她們自然要小意巴結。一麵說著要送些補品,一麵又說了許多不相幹的話,這樣東拉西扯的聊著,竟是好半天沒有散。
她隨意敷衍著,一轉身見喬雲樺不知去了何處,不由就放下心來,抬眼去看,就見韓莞爾被一群女眷簇擁著走了過來,優雅的對眾人笑了笑,唇上蜜思緋紅飽滿,那一種嫵媚風情,竟與從前截然不同。
她說:“看來你這個姨奶奶似乎生活的不錯。”
這些蘇軍女眷知道沈薔薇與她曾是表姐妹關係,明白她們二人淵源頗深,眼見著她們有話要說,便依次神色自如的往別處去了。
沈薔薇不想再次見到她,竟是以如此尷尬的身份。想著從前種種過往,隻覺得時間飛速的劃過,明明是一同長大,現在卻隻餘下陌生來。
她想著從前那一次韓莞爾承認下毒害了母親,最後才知道原來潛藏在身邊下毒的是雲清,還有雲清那一句,“如果不是韓莞爾,沈薔薇早死了。”
她心中一陣陣絞痛,不由問:“你為什麽會嫁給蘇苼白?”
韓莞爾卻是雲淡風輕的笑了笑,說:“我倒是想嫁給三公子,可惜我沒有你那樣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