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4)

  她抬眸看著他,見他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隻覺得心忽而亂了,她說:“我愛上了仇人的兒子,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但我沒有忘記仇恨,我隻是身不由己的愛上了你,這不是我的錯,對麽?”


  蘇徽意撫上她的臉頰,說:“我不需要你忘記仇恨,有時候我也很矛盾,一麵想著要幫助你……一麵又不想你活在仇恨當中,我一直都沒有做好。包括娶方語嫣,舊式的婚姻是枷鎖,我知道她討好我過得也很辛苦,那時候林寧對我說,我對你太好,會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成為方語嫣嫉妒的對象。可如果我不庇護著你,在這督軍府裏你又該怎麽過呢?”


  他溫厚的手掌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這些個權衡利弊我心中有數,方語嫣她不是個心機複雜的人,如果這件事能和和美美的解決,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不能,我也就隻能棄她保你了。畢竟最開始就是她硬闖進來的,你明白麽?”


  沈薔薇知道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就點點頭,說:“我知道。”


  因著除夕,督軍府曆來是不見客的,蘇笙白領著幾個姨太太在正廳打麻將,一屋子自是歡聲笑語。蘇徽意他們過去的時候,就見蘇青陽和四姐夫坐在廳裏聊天,女眷則去了裏頭的會客室,沈薔薇與他們依次打過招呼,就和著方語嫣進了會客室。


  那蘇芳菲一早就過來了,此刻見了沈薔薇,就熱絡的上前去攬她的手臂,問:“最近我忙的緊,都沒有趕過去看你。你怎麽樣,身體還好麽?”


  沈薔薇就笑著點點頭,“我挺好的。”抬頭去看,就見二嫂程錦瑜和四姐蘇婉婷都在,她便客氣的打過招呼,由著蘇芳菲將她拉去了一邊坐著。


  女人家最喜歡搞分幫結派,雖說大家坐在一處有說有笑的,卻是麵和心不和。蘇婉婷與蘇芳菲並非一母所出,又處處不如她,心中自是不喜歡她,所以聊天也隻是淡淡的,隻與方語嫣親熱的說著話。蘇芳菲將她那小肚雞腸看在眼裏,也不理會她,坐在一旁說著近來金陵的種種趣事,直把幾個人逗得直笑。


  沈薔薇時不時的會看向程錦瑜,她今日穿的頗為隆重,緋紅的旗袍加身,也絲毫沒有俗豔的感覺。那臉上淡淡的塗抹修飾,便是傾國傾城。端坐在沙發上,如同一幅寫意的美人圖,直讓人移不開眼。


  那程錦瑜見她看過來,就對著她和顏悅色的笑笑,雖然難掩病態,依舊是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感。幾個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就見丫鬟來報,說正廳傳飯了。沈薔薇走在最後麵,出去時,一雙眼睛偷偷去打量蘇徽意,見她客氣的與一眾女眷打過招呼,看向程錦瑜時,卻是頓了頓,方說:“二嫂。”


  沈薔薇一下子便醋意大發,想著日記中的種種,從前隻覺得是程錦瑜單戀他,現在看來,兩人也未必是坦坦蕩蕩。她越想越覺得煩悶,女人家吃起醋來便是如此,從來沒有半分道理可講。她故意坐在了最邊上,蘇徽意看了她好幾眼,她也隻當沒有看見。


  蘇笙白往飯桌上瞧了一眼,卻獨獨不見蘇子虞,他問:“老三呢?”


  二姨太眼見著他要發火,就忙說:“老三昨兒喝了酒,現在還睡著呢。”


  “這個逆子!來人哪,把他給我拖過來!今天是什麽日子,他也要來找我的不自在!”蘇笙白一怒之下竟摔了筷子,嚇得眾人都噤若寒蟬。韓莞爾離他最近,就拿了帕子擦了擦麵頰,掩去眸中的失落,對著蘇笙白笑起來,“老爺子,今兒可是除夕,您可別這麽容易動氣,這一大家子可都瞧著你呢,好容易人這麽齊,樂樂嗬嗬的多好啊,您不是還有話要說麽?”


  蘇笙白見她柔聲軟語的,那火氣便煙消雲散。六姨太看在眼裏,隻差沒將手裏的帕子扯碎,狠狠的盯著韓莞爾,那股氣如何也咽不下去,偏巧撞見二姨太笑裏藏刀的一張臉,愈發的恨意難消。隻覺得自己平日的風光都被韓莞爾搶了去,但見蘇笙白在此,她也隻好忍住不發作。


  由蘇笙白帶頭,一家子說幾句吉祥話,熱熱鬧鬧的,自是有說有笑。沈薔薇坐在一邊不言不語,安靜的看著眾人演戲,隻覺得這一家子像唱大戲一般。她這一餐吃的沒滋沒味,好容易熬到散席。正廳外頭早早搭好了戲台子,蘇家眾人吃喝過後,就聚在了外頭聽戲,因著院子裏搭了防雨棚,並不覺得冷。


  沈薔薇全程都挨著蘇芳菲坐著,男人們不愛戲曲,吃過飯後就聚在了廳裏喝茶聊天。這樣的場合,太早離開並不好,沈薔薇隻得枯坐在椅子上,勉強聽著戲曲。這一出西皮流水的唱過去,另一出便又粉墨登場。女眷們隻管熱絡的聊著天,東拉西扯的,聊起來便是沒完沒了。


  轉眼見程錦瑜起了身,與二姨太說了兩句話,就告辭離開。沈薔薇愈發的坐不住,就撫了撫額,蘇芳菲見狀,就問:“怎麽了?我倒是忘了你的病也才剛好,可別在這風口裏坐著了,回去吧。”


  二姨太恰好也聽見了,就說:“薔薇啊,你先回去歇著。晚點兒在過來。”


  沈薔薇就點點頭,起了身離開。


  時值下午,金陵各處依舊是炮竹喧天,城西這一代是貧富區,因此十分熱鬧,巷子裏幾個穿著新棉衣的孩童在放炮仗,嬉嬉鬧鬧的,歡笑聲直蓋過炮仗聲。小樓裏幾個丫鬟婆子忙碌著,阮紅玉則站在窗子前,默默看著那幾個孩子,隔了半晌方說:“我小時候就不敢放炮仗,想想小時候過年也挺有意思的,雖然說窮吧,但好歹一家人坐在一處,就像我爹說的,老婆孩子熱炕頭,這輩子就該知足了。”


  她放下窗簾,又說:“從前覺得他沒出息,現在想想還真就是這樣。”


  蘇子虞慵懶的靠在沙發上,聽她感歎起來,就說:“你是一個家人都沒有,而我們蘇家可是一大家子,可也沒什麽意思。”


  阮紅玉就笑了笑,朝他身邊走去,“可惜了蘇家一大家子,就三公子一個真性情的人!”


  蘇子虞一把攬過她,撫著她柔順的長發,說:“知我者,紅玉也。”


  阮紅玉靠在他懷裏,說:“既然如此,三公子不如把我娶回家去,做個姨太太可好?”


  “娶回家有什麽趣兒?把你養在外麵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好麽?況且你也是自由慣了的人,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往前線去,是打量著要勾引老七麽?”


  蘇子虞勾唇冷笑,“怪道說風塵女子最是無情,紅玉,你膽子真不小。”


  阮紅玉明知道他過來是與自己算賬,就說:“三公子這麽說可真是冤枉我了,我這次過去,還不是為著替三公子辦事兒?我已經與烏山鎮的鎮長打過招呼了,他這個人慣會討巧,眼見著在七少那裏討不到好處,自然願意與三公子合作。”


  蘇子虞輕聲笑起來,“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了?”


  阮紅玉眼見著他皮笑肉不笑,知道他馬上就要發火,忙說:“三公子這又是生了什麽氣?”


  蘇子虞一把將她推到地上去,淡淡說:“紅玉,從前讓你跟著我,就是看中了你有幾分小聰明。這件事我不與你計較,但是你以後要是再敢肆無忌憚的借著我的名頭做事,我就把你扔到湖裏喂魚!”


  阮紅玉被他推到了地上,卻是不怨也不氣。隻是不緊不慢的起了身,拂了拂旗袍下擺,才看向蘇子虞,笑著說:“三公子教訓的是,紅玉再也不敢了。”


  蘇子虞明知道她心中打的什麽算盤,隻是話說到這一步,他也不需要言明,就起身拿了外衣穿上。聽差忙就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了小樓,就聽阮紅玉喊道:“這飯都做好了,三公子就這麽走了?”


  沈薔薇回去後,就借著頭疼一直躺到了晚上,直到丫鬟來請,她才起了身往正廳去。外麵夜冷風寒,不遠處已經放起了煙花,染的夜幕五顏六色的。這一路走過去,皆是燈光瓦亮的,她因著從前受了驚嚇,此刻走著不免有些發慌,四周丫鬟婆子圍了一大堆,她心中也就稍微安心。


  才上了遊廊,就見蘇徽意闊步走了過來,見了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問:“這是怎麽了?自早上開始就與我鬧氣。”


  沈薔薇礙著丫鬟都在,就說:“沒什麽,我就是有些乏。你怎麽過來了,是前線又出了什麽事兒麽?”


  蘇徽意將她身上的鬥篷攏了攏,說:“我怕你害怕,所以就過來接你。”


  煙花砰的在夜幕中綻放開來,仿若百花齊放,五色流光交疊,各色的煙火鋪展著,和著星光點點,恍若置身夢中。


  沈薔薇就笑了笑,說:“許個願吧。”


  她說著便閉上了眼,雙手合十,對著天幕許願。蘇徽意默默看著她,天空月色滿弦,隻是靡靡緋色之後,仍有炮火轟鳴,孤煙萬丈。他遙望天幕的盡頭,那裏漆黑一片,有孤星銜接成散碎的光點,長行漫漫,隻願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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