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3)

  因著春日時節,沈薔薇近來倒是添了懶惰的毛病,每天都要睡到晌午才醒。今兒難得起了個大早,就往廳裏去,才一出去就見劉媽愁眉苦臉的,見了她竟就嚇了一跳,說:“小姐,你今天起的真早啊。”


  沈薔薇自然看出了端倪,就問:“嬤嬤,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劉媽當即搖了搖頭,“沒事兒,這一大早的能有什麽事兒。”


  沈薔薇見她支支吾吾的,卻也沒有細問。就坐在了廳裏的沙發上,問:“怎麽不見今兒的報紙?”


  正巧小竹在一旁擦灰,就說:“還沒有送過來呢,待會兒我去問問去。”


  沈薔薇也並非真的想看,不過是無聊打發時間,就說:“不用了。”她乏力的靠在沙發上,說:“最近倒是煩得慌,現在外麵天氣也好了,待會兒出去逛逛吧。”


  小竹就笑起來,“您早就該出去走走逛逛了,聽聽戲逛逛街,多舒坦!”


  待到沈薔薇收拾妥帖,一行人就出了院子,卻見幾個聽差疾步朝另一邊跑去,隱約聽見吵嚷聲斷斷續續。沈薔薇眼見著是出了什麽事,她看了一眼,就上了車。劉媽和著小竹隨行,直到車子開起來,瞥見方語嫣也走了出來,明明是春天,卻仍穿著厚重的鬥篷,臉色也是慘白到毫無血色的。


  沈薔薇想著她的處境,忍不住就歎了一聲。


  外麵是春日好時節,雖說寒風褪去,風中仍舊帶著些涼意,前一天又剛剛下過雨,所以街上還有些積水。兩旁栽了樹,隻是枝葉皆無,正是枯木逢春時。


  汽車緩緩駛向了正街,原本這一條是金陵的繁華地帶,此刻卻是戒了嚴。司機就說:“夫人,昨天大學生又組織了遊行,還出了人命,七少緊急加派了衛兵,金陵估計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熱鬧了。”


  沈薔薇哪裏會想到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想著蘇徽意最近連日的忙碌,心中自是十分焦慮。那一顆想要逛逛的心就淡了許多,直到了洋行,她依舊魂不守舍的。


  劉媽連著喚了她好幾聲,她才下了車。原本不過隨意逛逛,那經理見她身份不一般,自然是極力招待,各種時髦新品都拿出來推銷一遍,沈薔薇隨意選了件素淨的去了更衣室。


  才剛脫下衣服,就聽見隔間傳來說話聲,“才剛看見那位可是七少的二夫人,你瞧她長得瘦瘦弱弱的,七少瞧上她什麽了?哪裏能跟紅玉姐姐比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訴你,但凡是少爺,都喜歡她那種清湯寡水的樣子。哪裏像紅玉姐姐?太過妖豔!依著我看,七少對她也不過就是三分鍾熱度。”


  “我看未必,七少是個多嚴謹的人啊,現在兩個人的事都見了報,可見紅玉姐姐在他心中不一般。”


  “行了,就別說這些了,總歸怎樣都輪不到咱們,還是別操心了。”


  沈薔薇早已怔在了原地,緩了半晌才走了出去。等在外麵的劉媽見她神色怪異,連衣服也沒有換,就問:“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沈薔薇回過神來,說:“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兒累了,今天就選到這吧。”


  直到上了車,沈薔薇才吩咐,“去城西的茶館吧,我也好久沒有聽評彈了。”


  劉媽和小竹聞言紛紛變了臉,麵麵相覷著。最後還是劉媽開了口,“小姐,評彈曲兒有什麽好聽的,不如咱們去聽戲吧?”


  小竹忙就附和著,“是啊姨奶奶,聽戲多熱鬧啊。”


  沈薔薇想著那兩個女子的對話,已然明白這些事隻有她自己不知情,心中煩悶,就說:“聽評彈也熱鬧啊,你們不知道麽?那位紅玉小姐可是金陵的紅人。”


  劉媽見她生了氣,就癟了嘴不敢出聲。因著離得並不遠,汽車不過拐了兩條街,就到了城西的雅園茶社。門口依舊停著成排的汽車,小販們叫賣著各式各樣的小吃。


  一路走進去,夥計見沈薔薇通身的氣派,直接引了人往二樓包廂去,見她臉生,就說:“這位夫人您算是來對了,我們樓裏的紅玉姑娘那評彈曲子唱的極佳,咱們金陵好些權貴都來我們樓裏聽曲子呢!”


  沈薔薇就說:“聽說七少也喜歡過來聽曲子?”


  那夥計得意的笑了笑,“可不是麽?七少也時常過來!”


  進了包間,沈薔薇就一言不發的坐在了椅子上,但見台上,阮紅玉正抱著琵琶吟唱,她原本生的不錯,再精心的裝扮過後,更是姿容絕佳的美人。聲音也是遊魚出聽一般,讓人看著便心生向往。


  沈薔薇想著與這人初時的時候,她慣會籠絡,幾句話便使得她掏心掏肺,可反過來細想,卻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蘇子虞說過她不是個好人,甚至特別囑咐了要小心她……難不成她是刻意接近她?亦或是刻意接近蘇徽意?她越想越覺得不安,就說:“劉媽,你也別瞞著我了,報紙上都寫什麽了?”


  劉媽支支吾吾著,“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話,小姐就別問了。”


  沈薔薇若有所思的說:“我倒是沒想到,一個農婦憑著一副好嗓子,竟然能走到今天。”


  劉媽呸了一口,“不過是會些下作的手段罷了。”


  那阮紅玉一曲終畢,抱著琵琶下了台。沈薔薇早已坐不住,就準備起了身離開,恰巧聽到隔壁包間的客人吵吵嚷嚷的喊夥計,“夥計,這怎麽才唱了一曲就走了?快去叫上來再唱一曲。”


  夥計就客氣的說:“我們樓裏的紅玉姑娘每天就唱一曲兒,這個時間她趕著去見七少,沒空,您要想聽,明兒個再來。”


  沈薔薇一聽,掀了簾子就走了出去。劉媽和小竹緊隨其後,直至上了車,沈薔薇的麵色依舊很難看,原本她也不是這樣的性子,隻是近來與蘇徽意的關係發生了變化,使得她有些患得患失。


  又時不時的想要吃醋,之前一個程錦瑜鬱結在心中已是十分難受,如今又多了一個阮紅玉,她自然心中憤懣,隻是她一向心高氣傲,不願意去理會,就吩咐司機,“回去吧。”


  這一路自然無心看風景,窗外春暖花開的景致,倒好似都變成了灰色。汽車風馳電掣的回了督軍府,行到正房院子,就見方語嫣站在門口,笑的一臉得意。


  沈薔薇一見了她,明知道她不懷好意,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少奶奶。”


  方語嫣一改態度,熱絡的攙著她的胳膊,說:“姐姐這是跑哪兒散心去了?我估摸著七少和那個什麽紅啊玉啊的事,你見了指不定怎麽難過,就想跟你說會兒話。”


  沈薔薇跟著她進了廳裏,才說:“七少奶奶太客氣了。”


  方語嫣見她臉色難看,心中卻是豁然開朗,就忍不住笑起來,“沈薔薇,怎麽著?不過才一張小小的報紙,就能把你氣到這種程度,要是咱們兩個對換一下,你豈不是要瘋?”


  沈薔薇聽她挖苦自己,想著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就說:“七少奶奶說的是。”


  “得了,少在這跟我裝可憐,我原本以為七少待你多好,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我的苦你現在不過才領受了萬分之一,我真恨不得七少把那個女人娶進來,讓她分分你的寵愛,我心中也就舒坦了。”


  方語嫣說著就咯咯的笑起來,“你說,七少會不會娶她?”


  沈薔薇哪裏有心思聽這些,就說:“七少奶奶,我知道我們之間的矛盾化解不了,我也知道我沒資格和你成為朋友,一切都因為我們同是七少娶進門的女人,你的處境都源於我,這我知道。”


  頓了頓,“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們的婚姻其實在一開始基礎就不牢固,你母家的得失榮辱與蘇家是一體的,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蘇家失勢,七少不再是那個千呼萬喚的人,你還會喜歡他麽?還會像現在這樣麽? ”


  這原本隻是沈薔薇氣急脫口而出的話,隻是話一出,不光方語嫣,她自己也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語嫣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若有所思的轉身離開。


  沈薔薇坐在沙發上,因為天氣轉好,廳裏的門敞開著。院子裏新種了幾棵桃樹,枝幹光禿禿的,仔細去看,已經生出嫩葉。


  此刻心中起起伏伏,想著如今這件事見了報,裝作不知道實在有些牽強,可又不知道怎樣麵對。正煩心著,卻見劉媽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說:“小姐,咱們府裏又死了一個丫鬟!才剛咱們出去的時候,府裏的聽差正撈人呢!是二公子院子裏頭的丫鬟,說是失足落了井……”


  沈薔薇哪裏肯相信這些說辭,就說:“隻怕又是一個死的不明不白的冤魂吧!”


  劉媽當即說:“就是呢!這事兒恰好讓表小姐……不對,被七太太知道了,直說要查清楚呢!現在府裏的人都在正廳。”


  沈薔薇就問:“大帥也去了?”


  “沒有!不過瞧七太太的架勢像是要找大帥過去。”劉媽興衝衝的說。


  沈薔薇想著這其中的彎彎繞,闔府上下恐怕又要鬧得不成樣子,她歎了歎,“隨她們去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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