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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3)

  蘇青陽突兀的笑了聲,“冤枉?你老七現在做的事不就是弑父殺兄麽?還怕國人的唾沫麽?”


  蘇徽意不理會他的嘲諷,將腳搭在前麵的方墩上,那軍靴上的馬刺被雨水衝刷的鋥亮,這樣去看,他冷俊的眉目愈發顯得深邃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他淡淡說:“老二,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時移世易這個道理,隻要你肯配合我,我保證不會為難你。”


  頓了頓,“和你的母親。”


  蘇青陽早就算到了他會威脅自己,混不在意的笑笑,“這是當然,願為七弟效勞。”


  蘇徽意泰然自若的點點頭,慢慢的說:“你也知道,以北一線的軍官全部都是父親的人,我這個總司令請不動這些老功臣,還要勞煩二哥將他們全部請到金陵來。”


  蘇青陽看了他一眼,才說:“這些人都是父親的心腹,未必會信我。”


  “二哥說笑了,這些人如果連你也請不動,那我就隻有派兵過去了。”蘇徽意輕描淡寫的說,“眼下南地是腹背受敵,另有兩方小軍閥在發動戰亂,我已經派了兵過去。你也知道,現在時局混亂,給那些老功臣扣個犯上作亂的帽子並不難,這裏麵的權衡利弊,還請二哥仔細斟 酌。”


  蘇青陽皮笑肉不笑的說:“老七,真有你的,你現在擺明了是想置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如果我請他們過來,他們必死無疑,如果我不請他們過來,你又會以我的名義通電全國說他們犯上作亂,徹底斷了我的後路。”


  他輕聲笑了笑,“真是讓我左右為難啊。”


  蘇徽意站起身,俯視著他,一字一頓的說:“很難選麽?依著你的性子,當然要犧牲他們選擇自保,我說的對麽?”


  蘇青陽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不如就拚個魚死網破!”


  他隻差沒有咬碎一口牙,恨恨的說:“我跟你鬥了這麽多年,總是棋差一招!這一次,不妨就搏一搏。”


  “你拿什麽博?那些老功臣雖然位高權重,可說白了不過是被父親流放在外的棋子,你指望這樣一群豺狼虎豹有忠肝義膽麽?不過都是為了利益聚在一起,如果你沒有東西給他們,他們憑什麽要為你賣命?”蘇徽意勾唇冷冷笑著,“我勸你還是不要自討沒趣。”


  他說完這一句,就轉身離開。外麵的雨勢已經轉大,趕上這樣的梅雨季節,雨水淅淅瀝瀝的,像是總也下不完似的。


  林寧上前為他撐起傘,麵上隱有幾分忐忑,說:“七少,剛才收到前線的消息,那兩方軍閥與平家軍聯合了,三公子……三公子現在是聯軍司令。”


  蘇徽意驀地頓住步子,轉頭詢問,“聯軍司令?”身後是重重的雨簾,兩旁栽種的樹在搖搖晃晃著,仿若地動山搖一般,天空現出蒼白的藍,又像是青色的湖水,烏雲交錯其中,微微生出一層寒意。


  他呼出一口氣來,淡淡說:“老三這是做了他們的傀儡了。”


  他朝著主宅走去,林寧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七少,現在以南一線正在和扶桑開戰,平家軍和另兩方軍閥也已經攻到了西線,而北邊一線又都是大帥的舊部,這個時候不宜再開戰了。”


  蘇徽意知道眼下南地是腹背受敵,他想了想,才說:“請秦先生草擬一份文稿,就寫蘇軍與扶桑不共戴天,煽動民眾情緒,讓國會參與進來,讓他們出麵調停南地的局勢。”


  林寧應了聲是,蘇徽意又說:“再請幕僚草擬一份和平協議,既然我們要停戰,不妨安撫一下盧禦平。”


  他一邊說,一邊朝主宅走去。穿過遊廊,走進月亮門,就見主宅的一角飛簷,他記得年少時,父親就站在主宅的門口,指向飛簷上的祥獸,告訴他那叫鎮宅獸。


  那時候父親教了他很多東西,告訴他蘇家的男子就要在馬背上打天下,明白什麽叫馬革裹屍……他想了想,還是朝主宅的院子走了過去。


  門口站著成排的衛戍,見了他紛紛立正行禮。他走進去,院子裏的梧桐樹搖晃著,晃眼看過去,隻覺得蕭瑟。


  他推開朱紅的隔扇,廳裏暗沉沉的,爐子裏燃著香,嫋嫋冒著煙。他往裏走,就見蘇笙白負手站在書桌前練字。


  窗欞外透進一縷灰暗的光,他抬起渾濁的眼,神色如常的說:“老七,過來看看我寫的怎麽樣?”


  蘇徽意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淡淡說:“父親的字一向寫的很好。”


  蘇笙白稍緩了緩,才將毛筆擱在了架子上,似是歎息一般,“我記得從前我練字的時候你總站在一旁磨墨,也不過才十多歲,卻老成的很。這一晃眼,竟就十多年過去了,果真是回不去 了。”


  他看向蘇徽意,說:“說吧,還想讓我這個糟老頭子做什麽?”


  蘇徽意默了默,才說:“父親,你想知道大哥當年是被誰害死的麽?”


  蘇笙白不妨他會提起這個,不由怔了怔,才說:“你想說什麽?”


  蘇徽意說:“父親,你實話告訴我,大哥的那位姨太太,是不是被你給害死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蘇笙白一下就動了怒,說:“那個姨太太是扶桑的特務,她接近老大後,盜了多少軍機你不清楚麽?”


  蘇徽意了然的點點頭,“父親這麽做無可厚非,可卻不應該將此事嫁禍給我。老大因為那個戲子的死對我生了恨意,可這件事我並不知情,老大卻認定了是我不留情麵。後來我才知道,是老二在從中作梗。”


  他稍緩了緩,“他縱然有他的緣由,可我想,這裏麵應該也有父親的意思吧。”


  蘇笙白冷哼了一聲,“你如若與錦瑜沒有私情,他又怎麽會處處與你作對!你們兄弟走到今天,難不成都是我一手攪和的麽?”


  蘇徽意點點頭,說:“父親說的有理,可你應該沒想到,就因為你的胡亂猜測,卻害死了大哥。”


  “什麽?!”蘇笙白麵色大變,失聲驚問。


  蘇徽意緩緩舒了口氣,“其實父親的主要目的是想讓我們幾兄弟互相牽製,避免一方獨大,危急你的地位。可偏偏老二被程錦瑜迷的神魂顛倒,拒絕娶司令之女。失去了牽製其餘幾人的能力,所以你就想盡法子要除掉程錦瑜。”


  他抬眼看向麵色慘白的父親,繼續說:“那時候在南地我的呼聲最高,為了避免我一方獨大,你就借著布防事宜對我進行嘉獎,那天我被灌了很多酒,醒來的時候看見你大怒著罵我,而程錦瑜就在我旁邊睡著。”


  蘇笙白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胸口微微起伏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徽意看在眼裏,語氣仍是淡淡的,“那時候你是存了心讓老二恨我,並且想逐程錦瑜出門。可你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懷了孕,而老二以為孩子是我的,你為了避免家醜外揚,逼著程錦瑜去醫院。”


  他頓了頓,“老二恨透了我,想與老大一起算計我,卻沒想到程錦瑜為我通風報信,讓我躲過了一劫。也是程錦瑜告訴我,原來當時陷害我們的人還包括大哥,他為了讓我聲名狼藉,不惜利用了程錦瑜。”


  半晌的沉默無聲,他才慢慢的說:“大哥死的那晚,那場大火就是老二放的。”


  他才說完這一句,蘇笙白已經激動的將書桌上的東西盡數掃到了地上,他胸腔起伏著,像是不能承受似的,“孽障,這群孽障!”


  蘇徽意嘴角微微抽搐著,“父親,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麽你要置薔薇於死地?如果是因為沈平生留下的關於你的罪證,你大可以通過其他途徑銷毀它,為什麽一定要殺了她?”


  蘇笙白神色一變,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疲憊的揮了揮手。


  蘇徽意明知道此刻不應該再問下去,卻還是說:“薔薇她再怎麽樣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卻幾次三番的暗殺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一向都是沉穩的,此刻也禁不住情緒激動起來,“她懷了我的孩子!你為什麽還要趕盡殺絕?難道除掉她,比血脈還要重要麽?”


  他說完這一句,連眼睛都紅了,心中纏繞著千絲萬縷,那一種悲涼又夾雜著滿滿的無力感,讓他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嘴角也抽搐著,“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地步還不夠!你卻還是要步步緊逼,趕盡殺絕!”


  他慢慢籲了口氣,轉身走出去,隔心的鏤花映照在地上,廳裏光線極暗。像是冬日的清晨,周遭都是灰蒙蒙的。


  簷頭的雨聲漸漸地大起來,外頭的雨霧寒氣氤氳似的繚繞著,他緩緩走出去,隻覺得寒意逼人。雨幕仍舊如煙似霧,襯得青綠的樹愈發的朦朧,倒像是籠上一層霜似的。


  前頭的青石板上積了不少雨水,這樣的梅雨季節,煙雨籠著濕寒之氣慢慢襲過來,竟就讓他脊背發寒。


  前路漫漫,隻是一步一步走著,像是極安穩的。可是抬頭去看,這舊宅愈發的空曠幽深,像是囚禁住他的牢籠。


  總也走不出去。


  四野清寂,雨水冷泠泠的,他隻覺得筋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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