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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3)

  這幾日金陵愈發的熱了,趕上端午這一日,一早倒是下了場小雨,遠近的天都烏雲密布著,黑壓壓的覆過來。


  因著過節,沈薔薇一大早就被雨竹和著幾個小丫鬟叫醒了,她們一群不大的女孩子一直吵嚷著要去踏青,她原本為著喬雲樺的事,最近都十分的消沉,整日裏躲在臥室裏不出去,連飯都不怎麽吃,雨竹恐怕她會因此而生病,特抓準了這一日來煩擾她。


  她心中自然也是明白的,這樣的節日,即使她心中哀痛,也不好拂了大家的意,便一早起床收拾,不到五點便隨著她們出去了。


  說是踏青,但這裏的小樓離郊外還有段距離,隻能坐車過去,沈薔薇倦怠的厲害,她已有幾日沒有出來過,隻覺得渾身不適應。後車窗開著,才出了巷子,就見街市上人山人海的人,有叫賣粽子的,有出行回來的,皆是吵吵嚷嚷著,於雨幕之中穿梭著。


  這樣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眾人在節日裏的熱情,汽車緩慢的開出去,聽到的皆是喜悅的喧嚷。沈薔薇看著窗外,感受細密的雨絲輕飄飄的落在身上,隻覺得清爽了許多。


  雨竹擔心她體弱,便拿了毯子蓋在她身上,勸說:“晨起風涼,小姐還是將窗子關上吧。”


  沈薔薇不願意說話,隻是恩了一聲,自打知道喬雲樺被槍決後,她好似做什麽都提不起力氣來,甚至有想過那時候威脅蘇徽意的話,她會死的,可是這麽幾天過去,蘇徽意並沒有來看她,可見也並不在意她。


  她不願意再想,隻是看著窗外青灰色的天幕,那雨交織成細碎的簾子,紛紛雜雜著在眼前搖曳。


  汽車越往郊區去,雨勢卻越來越大了,沈薔薇眼見著天氣這麽差,就說:“回去吧,雨下的這樣大,郊區恐怕泥濘著不好走。”司機正看著前路,聞言就說:“小姐不用擔心,這雨勢一會兒就過去了。”


  沈薔薇朝前望了望,除了來回掃著的雨刷,什麽也看不清。想是應該快到了,她便將一腔的勉強都壓了下去。果然又開了五分鍾左右,就見小路旁站了許多的崗哨,各個披著雨布在雨中站的筆直。


  沈薔薇乍一見這架勢,心內自然什麽都明了了,轉臉去看雨竹,眸中帶了幾分的憤怒,“你騙我。”她冷冷的說。


  隨即見雨竹露出一副很愧疚的表情,轉念一想,她也是無可奈何,便將目光轉向司機,吩咐說:“掉頭,我要回去。”


  司機不比雨竹要麵子,一邊往裏開,一邊說:“小姐喲,你可饒了我們吧,就算我們騙了你,但總得來說也是為了你和七少好。”


  沈薔薇知道他是不會掉頭了,可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蘇徽意,她心中那股又傷又怨的情緒如何也壓不下去,隱約的想起來,那日她因為過於悲痛竟然動手打了他,依著他的性子,沉默著承受下來,恐怕心裏不好過。


  這樣想了一會兒,卻也沒有注意汽車已經開進了一條石子小路上,往前去看,就見前方不遠處有個不大的六角亭,兩側站了許多的衛戍和侍從官,而古亭之下,站著一個人,隔著重重雨幕,隻能看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


  正是蘇徽意,他穿著軍服,負手而立。神情隱在雨簾之中,讓她瞧不真切。


  直至汽車停下來,便有侍從官來開了車門,邊上另有撐傘的。沈薔薇躊躇這,心內百轉千回,竟就不願意下去。侍從官也不催促,隻是禮貌的站在一旁等著。


  這樣僵持著過了半晌,終是蘇徽意緩步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撐著傘,直到了近前,才抬眼看著眼,眼見著她麵色慘白,那臉頰有些瘦弱,想著她為了另一個人黯然神傷,將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心中也說不上是痛亦或是嫉妒,聲音不由的冷下來,“你是要自己下來,還是要我抱你下來?恩?”他特意加了一聲長長的尾音,夾雜著幾分的刻意的邪氣。


  沈薔薇不耐的瞥開眼,“怎麽?七少不僅說過的話不做數,如今更是連逼迫的事情都做的出來麽?”


  她忍不住哼了一聲,“真是小人!”


  這一句譏諷自然是讓旁邊的侍從官都聽到了,眾人不由得屏息以待。蘇徽意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隔了半晌才輕笑了一聲,“今天我還就要做個小人了。”


  他說著,便將傘往旁邊一遞,俯身來抱她,幾乎是一下子就將人抱了起來,沈薔薇霎時麵色大變,眼見著眾人都在看,愈發的羞憤難堪,不由就說:“放我下來,你這個無賴!”


  她在他懷裏用力的掙紮著,隻覺得臉麵都丟盡了,想要開口譏諷幾句,在這種節骨眼卻想不出來。好在很快便到了六角亭,蘇徽意將她放到石凳上,上麵早已鋪了厚重的毯子,所以坐上去並不覺得涼。


  亭子四周還在下著雨,和著山間的霧靄,放眼去看,四野清寂,煙雨霏霏,仿若置身世外一般。不遠處有一片竹林,雨絲拍打上去,便是一陣細密的沙沙聲,又像是有節奏的音律,悠揚悅耳。


  沈薔薇原本心事重重的,可看了這樣的景致,一時也平靜了下來。蘇徽意在她的對麵坐下,對著一旁的侍從官揮了揮手,不過片刻的功夫,侍從官便自車上拿下一個又一個的食盒子。


  其實這樣的天氣並不適合野餐,隻是節日的緣故,得以坐在此處欣賞一番不一樣的美景,再品一杯茶,卻是別有意境。沈薔薇眼見著擺了一桌子的茶果點心,另有西餐紅酒,琳琅滿目的。


  她冷淡的瞥開眼去,看著遠處的雨幕,說:“有什麽意思。”


  蘇徽意倒沒有受她的影響,拿起紅酒杯輕輕晃了晃,聲音也透著幾分的冷淡,“我雖然殺了喬雲樺,但卻並不後悔。如果你怨恨我,不妨給我一槍。”


  他的眸光閃過一瞬即逝的寒意,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這一刻倒像是灑脫似的,“也省的你為了他哀痛欲絕,讓我看著心中不痛快。”


  他將杯子重重的放在石桌上,霎時發出“啪”的一聲,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著杯子,抬眼看著她,雙眸裏像是燃著熊熊的火焰,直欲將人吞噬一般。


  沈薔薇被他的眸光震懾住,卻仍是倔強的看著他,這一刻亦是帶著滿滿的恨意,譏諷道:“你自然不會後悔!我從前真是看錯了你!”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極度失望的看著他,語音有幾分的哽咽,“那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於我而言是這世上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你卻殺了他,也殘忍的殺死了我所有的退路!你未免也太過自私!”


  她的眼眶一熱,眼淚便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我曾以為我走過的那些路,你都是看的清楚明白的,我以為你會懂我,也會懂喬雲樺在我心中的分量,可你還是殺了他,你殺了他,等於徹底斬斷了我所有的希望。”


  她輕笑了一聲,滾熱的淚劃過臉頰,“你太殘忍!”抹了抹眼角,又說:“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但有一句,我恨你。”


  她狠狠的瞪著他,眸子裏閃著冷光,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我真是恨透你了!”


  是的,她原以為兩個人經曆了那麽多,他是懂她的,可現在看來,從頭至尾,他們都是遙望彼此的平行線,從沒有交匯過。


  蘇徽意的眸光緊緊一縮,一刹那間仿若閃過千言萬語,可看著她倔強到逼退自己的目光時,他隻覺得喉頭發緊,好似滿腔的深情都變得無處安放。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對視著,亭外的雨依舊下的細碎嘈雜,霧靄越發的重了,濃濃的繚繞在四周,晃眼看著,白茫茫一片,更像是闖入了迷霧的森林,被困在重重的霧氣中。


  讓人看了,隻覺得茫然無措。


  隔了良久,蘇徽意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表情,他笑了笑,輕聲反問著,“你恨透了我?”


  他的聲音夾雜著些許的涼薄,讓她聽了隻覺得心被揪的緊緊的,連氣息都發疼似的。她知道這種話一旦開了口,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心內一樣閃過複雜倉皇的心境,讓她的心仿若被放置在火上灼燒一般。蘇徽意見她這樣沉默以對,不由得咬了咬牙,理智全部都跑到了九霄雲外去,冷聲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還他一命。”


  他說著便自腰間掏出佩槍來,這一舉動太過突然,讓身邊的衛戍全部湧了上來,一麵拉著他,一麵勸道:“七少,你這是做什麽?!”


  沈薔薇也被嚇得怔住,她本能的站起身來,臉色慘白的看著他,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這一瞬像是受了重擊一樣,怔怔站在那裏,仿若失魂落魄。


  眼見著衛戍都在拉他,她隻覺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大吼道:“把槍放下!”


  她已經方寸大亂了,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才能停止這樣瘋狂的行為。蘇徽意轉了眸看她,一瞬間兩個人眼神交匯,閃過了太多太多。


  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忽而“砰”的一聲,一槍打在了肩頭上,眾人被駭的驚呼出聲,眼見著鮮血汨汨流出,他卻緊緊的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這一槍夠不夠?如果你覺得不夠,就一槍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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