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1)
因著蘇笙白的突然離世,蘇徽意身為嫡子,要處理的事情自然很多,先是彈壓各方的消息走勢,其次是通電全國安撫民眾。原本蘇笙白就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離世自然讓很多按捺不住的勢力再次的活躍起來,以至於各方的沿線都加派了軍隊駐紮,就連扶桑和北地也都趁勢加派了兵力。
蘇青陽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通電了全國,直指蘇徽意弑父奪權,發誓要為父親討回公道。一連幾天的時間,蘇徽意和蘇子虞都在軍部開會,進一步的協商和處理這一係列棘手的問題。
先是要如何的控製住南地的民眾,如今各方都在虎視眈眈著,一步的行差踏錯都會讓他們群起而攻之。雖然蘇徽意早就將軍權獨攬,但要處理這些事情,仍舊需要時間。
首先還是要穩定南地的時局,各處邊界都加派了兵力布防。隻是幾日的勞心,兩個人都幾乎沒怎麽休息過,府中又忙著處理蘇笙白的後事,金陵的權貴陸陸續續的登門悼念,都是人心惶惶的。
臨到了晚上,幾個人還再會議室開會,林寧敲了門進去,見眾人都疲倦著,便說:“七少,北地的特使已經到了。”
蘇徽意聞言皺了皺眉,將手中的文件一扔,淡淡說:“我是懶得應付他們了,隨便派個人過去就是了。”
原本這類的慰問都是場麵上的事,林寧也都是清楚的,所以便應了一聲,才要走出去,坐在另一旁的蘇子虞卻開了口,“我去吧,這樣的時候,蘇家的人總要有一個過去。”
他說著,便看向蘇徽意,“老七,你沒意見吧?”
蘇徽意疲倦的撫了撫額,說:“隨你。”他說過,便拿了根點上,煙霧繚繞在臉周,看不清他的神情,聲音倒是平靜的,“既然你要過去,我想有些話你心中已經有了定奪,這一次北地派了人來,恐怕是要與我們談許多的條件,原本我是不願意聽得,如今你與他們周旋也好,談了條件也好,咱們蘇家的人出麵,自然不能讓他們自以為得了先機。”
蘇子虞心內自然明白這些,他也已經想了許多的對策,便點點頭,說:“這些事情你放心,別的我不擅長,裝腔作勢我跟父親倒是學了個十足。”他說過後,不禁皺了皺眉,想著父親驟然離世,做為這其中的知情人,他更是赧然羞愧。
原本心中對於父親那些執著的恨意,在他死後,也盡數都消失了,舊事不可回頭,時光也回不去了,於他而言,那些怨也好恨也好,都盡數的抵消了。
蘇徽意也陷入了沉默當中,兩個人半晌沒有說話,室內的眾人也都鴉雀無聲的。蘇子虞起了身,看著幾個幕僚說:“勞累了這幾日,你們都先回去吧。”
眾人也知道再待下去多有不便,便紛紛告辭離開,蘇子虞也跟著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室內霎時變得及其的安靜,蘇徽意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抽著煙,他因著連日的疲勞,此刻隻覺得腦子紛紛雜雜的,理不出一絲的頭緒來。
煙霧繚繞在周圍,讓他覺得炙悶非常,不由得將煙蒂扔在地上,起身走到了電話旁,撥通了熟悉的號碼,那一頭很快被接起來,“是哪位?”
他聽出是雨竹的聲音,就說:“她在做什麽?”雨竹一聽是他,忙說:“小姐這兩日身體不大好,才剛睡了。”她覺得不妥,又說:“我這就去叫醒她。”
蘇徽意沉吟了一瞬,才說:“不必打擾她了,告訴她,我得了空就去看她。”他說過,便掛斷了電話,緩步走到窗前去,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落地窗上映出他頎長的身影,仿若靜止似的。
天幕的盡頭有星子閃爍著,夜色下的樹影婆娑,被風吹的沙沙有聲。他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來,才轉身走了出去,一路直接出了軍部,汽車原本就等在石階下頭,由侍從官開了車門,他坐上去,便聽司機有些猶豫的問:“七少,去哪裏?”
他倦怠的闔上眼,朝後靠去,才說:“回官邸。”
司機應了聲是,便啟動了汽車,街上早已戒了嚴,一程風馳電掣的開過去,皆是沒什麽阻礙的。很快便開回了督軍府,就見朱漆的門前依舊掛著白燈籠,白綢子在夜幕下輕輕搖晃著,一切都顯得寂寥蒼涼。
仿若突然便闖入了一個悲涼的世界,他恍惚的看著,一瞬間想起了太多太多,有關於童年的回憶更多一些,他已經甚少去回憶,此刻想起來,也辨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既陌生又摻雜 著些許的無奈。
大門已經被聽差打開了,汽車開進去,各處皆是白茫茫一片,混雜著夜色明光,隻覺得紛亂迷眼。他忽而就叫了停,兀自下車去,朝前走過遊廊,看著廊下潔白的燈籠,仿若霜雪一般鋪了一地的光。
遠遠的,便聽見靈堂那裏傳出哭泣的聲音,比之初時的痛哭出聲,如今更多的是釋懷和無奈。他緩緩的走過去,就見靈堂裏跪著幾個女眷,除卻幾個姨太太,便隻有蘇芳菲一個女兒,原本已經通知了遠在美國的五小姐,隻是到了現在人還沒有回來。
蘇芳菲抹著眼淚,她一個未嫁的小姐,如今承受了太多,隻覺得招架不住。見那一頭蘇徽意來了,便泣不成聲的說:“老七,你來了。”
這樣的時刻,總會讓人厭倦說話,蘇徽意點點頭,先是掃了眾女眷一眼,才說:“六姐,帶她們回去吧,今晚我留在這。”
蘇芳菲心內了然,便抹著淚點點頭,幾個女眷麵麵相覷了一眼,都紛紛起了身,各自走了。眼見著人盡數的散了,蘇徽意才走到靈位前上了香,隨即跪在了蒲團上,他這會兒被夜風一吹,倒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
隻是努力去回憶與蘇笙白的種種,從他年少時到成年後,這個人教會了他很多,如何的冷酷殘忍,如何的精明睿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父親的身上學到了很多,卻也因為這些失去了很多,包括如何果斷的愛一個人,該如何的去感性的思考問題。
這於一個站在高處的人而言,無疑是弱點,可他需要這些來證明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他懂感情,而不是駕馭感情。
如今蘇笙白死了,一切已經發生的事情,仿若都變得不重要了。他正胡亂的想著,倒不妨身後傳來腳步聲,本能的回頭去看,就見顧詩意緩緩的走了過來,她身上穿著孝服,將身姿包裹在其中,顯得有些柔弱嬌小。
那一向精致的臉上卻褪去了妝容,素麵朝天著,白皙中便帶著一絲的病態,慢慢的走過來,倒像是若不經風似的。蘇徽意不耐煩見到她,便說:“你來這裏幹什麽?馬上離開!”
顧詩意仿若恍若未聞,徑自的走過來,先是上了香,隨即跪在他旁邊的蒲團上,一副極是孝順的樣子,她經曆了這一番,眉眼倒是愈發的淡定了,隻是說:“我身為蘇家的兒媳婦,難道還沒有資格麽?不管你信不信,父親的離世,我也很心痛。”
蘇徽意皺了皺眉,不欲與她說這些話題,隻淡淡的說:“今天晚上我要自己在這裏。”
顧詩意卻歎了一聲,說:“你這個人真是霸道的固執。”她說著,便轉過頭來看著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來這裏的,告訴你,你不在的這幾日,我每天都是這樣做的。”
說過便轉過頭去,兀自又加了一句,“你說我會演戲也好,懂得收買人心也罷,怎麽樣我都是蘇家的七少奶奶,我有我的原則和性格,並不是做什麽都一定要附和你的。”
蘇徽意默不作聲的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說話了。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隻是聽著夜風穿堂而過,吹一吹,顯得十分的空曠冷清。
顧詩意看著蘇笙白的遺像,嘴角動了動,終是沒忍住,淡淡說:“其實,早在我嫁過來的時候,與父親長談過一次,你知道我們說了些什麽麽?”
她知道蘇徽意不會給她回複,就徑自的說下去,“他絲毫沒有掩藏的告訴了我你和沈薔薇的事,包括他一次次的暗殺她,他都告訴了我。”
她不知不覺的有些得意,就看了蘇徽意一眼,見他麵上沒什麽表情,仿若是石雕泥塑一般,她並不喜歡他這副樣子,就說:“你不想知道,他為什麽不肯放過沈薔薇麽?其實就我這個外人看著,都覺得這個理由太過的簡單。”
蘇徽意的眸子垂了下去,心內千回百轉著,卻依舊沒有說話。
顧詩意輕笑了一聲,“果然沉得住氣啊,其實理由很簡單,無關乎那些名利權勢。”她轉過頭去看向他,眸子迸射出奇異的光,摻雜著太多的複雜情緒。
這一刻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捕捉一些不一樣的神情,可他太過的冰冷,不給她一絲一毫的回應。
她終是沉不住氣了,“我忽而不想告訴你了,就讓你一輩子帶著這個秘密,然後心存芥蒂,甚至是恐懼的過完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