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 河西往事
潯陽城往西百裏,潯江上遊支流清溪河沿岸有古鎮名河西鎮。百姓以務農兼或手工業為生,數代人平和度日,民風淳樸鄰裏和睦。
鎮子裏的負責街頭巷尾談論並傳播新聞的老嫗們定想不到,如此大的事件會出現在鎮東裏正王家。而事情的主角正是王裏正的兩個兒子,哥哥王啟祥和弟弟王啟順。
王啟祥自幼好俠義朋友多,為人又勤奮,王裏正頗有意培養長子接自己的班。而次子王啟順愛讀書,性格和善,與王啟祥一向是兄友弟恭。直到王啟祥20歲這年遇到了立誌要娶回家的姑娘——河西鎮下轄古塘村的劉玉玲。本是個英雄救美的故事,姑娘死了爹娘到鎮上投靠叔叔一家,卻被嬸娘扯著頭發嫌做活不夠勤力。過路的啟祥看著玉玲眼中閃閃爍爍的淚光和隱忍,還有她弱柳扶風的身姿,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心動,當即勸阻了劉家大嬸,並回家稟告了父親,要向劉家提親。
雖然未正式聘媒提親,但是消息一傳開,劉家嬸娘樂得早點收了聘禮好少個張嘴吃飯的,並無反對的意思。王家父親見是身家清白值得同情的女孩兒,兒子甚是喜歡,就也開始積極籌謀婚事,兩家人不由得就你多看我一眼,我多跟你講句說話。
可這一個眼神一句說話間,玉玲並未對當日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啟祥多了多少好感,對於自己這忽如其來的婚事也是懵懵懂懂。反而跟那個會吟詩,又溫和的啟順互生情愫。就在王家找好媒婆湊好聘禮上門提親定日子的那個晚上,劉家侄女竟不見蹤影,而王家小兒子也留書出走了。
直到十三年後,思念親人的王啟順才修書一封托人帶回故鄉,問候父母安好,祈求兄長原諒。得到的回信很簡單,“死生不相往來”。
“傳誰的話?”王啟順放下了緊張,皺著的眉頭竟有一絲期待。
“隻一味沉淪自己的悲傷,自私自利不顧女兒死活的人,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尚有兄長。”陳亦卿語氣平和卻不帶一絲感情,字字冷入骨血。
“客人請稍作休息,念恩,你先去給幾位斟茶。”聽到“兄長”二字,王啟順混沌的雙眼中竟忍不住沁出一行熱淚。
“你叫念恩?幾歲了?”陳亦卿看著眼前周到斟茶的女孩子,雖然失去了母親,父親又如此一蹶不振,卻仍帶著溫和的微笑,再看看這個院落被她整理的有條有理,幹幹淨淨,雖陌生也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十四了。您剛才說父親的兄長,那就是念恩還有個伯父了?”念恩瞪著眼睛,這是她第一次聽說自己除了父母之外尚有親人,有些驚愕,亦有所期待。
“是,我們從河西來,受你伯父之托給你父親帶口信。”
正說著王啟順拄著盲杖,摸摸索索從房間出來,雖仍是一身素衣,卻看出來梳了頭整理了衣衫。陳亦卿覺得這古人的待客之道也是麻煩了,還要正衣冠,自己家裏要談什麽事家居服就夠了,何況隻是帶來一句親人的口信。不過看到大叔穿戴整齊的樣子,似是要重新振作了精神。
“小公子見笑了,不知大哥有何口信?”
雖然不知道王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當時聽王大叔說這個口信的時候,就覺得沉重,看來這王啟順是做了很傷人的事情。陳亦卿清清嗓子,略帶老成的說:“剛才是我冒犯長者了。”雖麵前的王啟順眼盲了,陳亦卿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像是感受到了,王啟順也微微頷首表示無礙。
“上次來信,適逢父母過世,悲痛交加,言辭厲色。雖此生不欲再見,但曆經至親生死別離,或可言諒。”陳亦卿背完這幾句文縐縐的話,有些感慨,究竟是怎樣的過往才能讓兩個親兄弟這輩子不願再見麵,過了十幾年才可以說一句可以原諒。不論是鎮上的王大叔,還是眼前的王大叔,看起來都不是壞人。
“父母過世……雖不欲再見,或可言諒……”王啟順低低的呢喃著這句話,先是濁淚不斷,竟然掩麵痛哭,而一邊的念恩,和陳亦卿他們四個一樣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麽故事。看見爹爹痛哭,念恩也忍不住淚流漣漣。
“對了,還有一句,王大叔說要你好好活著,若有一日自己能想通,兄弟或可相見。”當然這一句是陳亦卿自己加的。
許久後,王大叔停止哭泣站起身,念恩忙上前攙扶。王大叔對著念恩說,“念恩,來,扶爹向西北方向跪下,咱們一起給你爺爺奶奶磕個頭。”
金黃色的夕陽照著這一對父女的麵龐,有憂傷亦有釋然。
“幾位客人遠道而來,餓了吧,念恩快去準備些晚餐。”
“哎”看著爹爹恢複了常態,念恩的語調也輕快起來。
“我去幫忙”玲瓏也跟了念恩進廚房。
晚飯後的小院清風拂麵,繁星閃爍。王啟順第一次對自己的女兒,也對著幾個陌生的小孩兒提起自己的往事。
“後來,從河西鎮出來後,我跟念恩的娘就到了潯陽城。起初我還覺得自己讀過幾年書,可以尋個好差事。”說到這王啟順有些自嘲又有些羞澀的笑了笑繼續說道:“起初兩年日子很苦,我們經常交不起租,能吃飽就不錯了,念恩的娘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我看著她經常熬得雙眼通紅就很不忍心,於是放下了自己的麵子,開始到碼頭做些力氣活。後來有了念恩,日子慢慢好些了,我們就租了個小門麵開茶水鋪。”
“可是好日子才過沒幾年,好不容易熬到盤下了這房子和一間小鋪子”王大叔又換上了憂傷的表情,“那日收鋪回來,我一不小心滑倒竟撞到了頭,眼睛也盲了。念恩她娘一個女人,白天要看鋪子,晚上還要做針線,竟然累病了我都不知道。”王大叔又痛苦得流下眼淚。
“王叔,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陳亦卿低低地說著,不知是在安慰王大叔,還是在安慰自己。
有夜風拂麵,六個人圍坐在院子裏,望著滿天星鬥,各自心事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