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站起來
自張世牛從京城回來潯陽數日,陳亦卿便一直忙著明月樓的事情,兩人不曾有機會好好交談一番。
陳亦卿想著還未同他聊起京城的境況如何,寶閣衣櫃在京城的分號鋪子可曾選好,冰玉可好,還有錦繡布莊京城分號的帳也要交個數,於是不等演出便提前和玉軒到了明月樓。
見大牛在幫三豐忙著晚上的布景,陳亦卿便叫玉軒推著他隨意轉轉。見到徐臻臻和娉婷在排練,一時無事的陳亦卿便在舞台旁邊欣賞起來自己的作品。
演員勤奮排練是好事,可他總覺得今天的彩排哪裏怪怪的。直到娉婷的衣服背後被撕裂了個口子,他才發現怪的是徐臻臻的表情沒有平日裏的遊刃有餘,多了些心不在焉。
可此時舞台上的徐臻臻右手拉著娉婷的左手,她們已旋轉到了舞台的邊緣,娉婷想停止動作去護著自己已經袒露出春光的後背,但是一個慣衝,下一刻她便已經被甩下舞台。
陳亦卿來不及思考那些不對勁的地方,本能的站了起來,伸出雙手穩穩的接住了娉婷。
娉婷向後彎著腰將自己完全靠在陳亦卿的臂彎裏,她微微仰著臉,從窗戶裏射進來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她就和著這光芒迎著陳亦卿的眼神,躺倒在他懷裏,頭上的雙螺髻抵著他的下巴,讓他脖頸間有些微微發癢,卻癢得很舒服。
那個平日裏總坐在輪椅上的陳公子此刻站起來竟比自己高出了一頭,他的肩膀很寬,手臂很結實,握著她纖腰的手隔著一層舞衣去感受有些涼涼的,卻很舒服。第一次這麽靠近,他的身上有皂角的幹淨味道……
意識到自己思想拋了錨的娉婷,趕緊收回望著陳亦卿的目光,微微咬住下唇,低下了她羞紅的臉。
而陳亦卿望著懷中的美人,心說:死定了!
其實他本來在拐杖的支撐或者是他人的攙扶下就可以站起來,平日裏在家也有經常拄著拐走來走去,這樣他廢掉的左腿肌肉才不至於壞死。
但是出了家門他都是由人推著的,也從來不離輪椅,以至於認識他的人包括明月樓的工人們都以為他是兩腿皆廢,徹底站不起來的瘸子。
“你看你總是亂跑,若是天天讓我給你施針,說不定早打通任督二脈了!”
也是從南疆回來沒多久,齊懷生再次給他又是用針又是推拿足足折騰了他一個時辰後,他竟然在左腿大腿上感覺到了鈍鈍的力道。
雖然沒有齊懷生捏他右腿時那種痛得他直打滾的感覺來得強烈,隻是似是有輕輕的按壓,但明顯跟一直以來那種拿針紮也絲毫感覺不到痛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難道是因為我救了冰玉?還順帶救了另外兩個可能掉入火坑的姑娘,老天爺要額外賞給我個道具箱?”陳亦卿在心裏一陣狂喜,卻不願承認是折磨他許久的齊老頭醫好了他的腿。
這些想法,陳亦卿也隻是自己暗暗思忖,自打在朱家村醒來他已坐了四年多輪椅,究竟這種感覺是腿真的要恢複了還是曇花一現他還拿不準,所以跟齊懷生也並未提起。
每夜睡前,他都試著自己再捏捏推推,那種感覺竟越來越清晰,但是大概是坐的久了,身體已經習慣了他不會走路這個事實。況且隻是大腿根有點感覺,餘下的整條腿大部分都還是沉睡的狀態,所以陳亦卿反複試了好幾次,也才能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要想再邁一步,還是得依靠拐杖。
所以陳亦卿一時也沒有對人言,隻是跟玲瓏私下裏提過一句,他的腿有可能恢複,那也是自己實在憋不住了,想嘚瑟一下。
陳亦卿在心裏盤算來盤算去,自己做了三、四年的生意,在潯陽城一路順風順水,一是靠著他擁有郭雨晴的前世記憶,自然是在經營也好,管理也好都領先了許多。
另外誤打誤撞結交上了張常勝,由於張常勝的暗中協助他有了啟動資金。當然,張常勝給的銀兩早就花完了,單是建個城東新區也不夠。現在的這些收獲還是在一眾心腹的幫助下,通過努力賺來的。
要再往深了說,還有一點不可忽視的便是利用了人們的同情心。
當初在河西鎮,那些大嬸大娘肯收留他們,也是因為他們除了孩子就是瘸子,著實看起來牲畜無害,要是換成大牛、三豐和高寧這些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壯丁,怕是沒人敢隨意領回家。
包括後來到了潯陽與王啟順、張常勝、唐錦仁和其他一些人打交道做生意的時候,每每看到玉軒和程祥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而陳亦卿是個坐輪椅的瘸子,這些人難免不放低一大部分的戒心,也讓他順利的推進了自己的各項想法。
所以,他的腿若有一日真恢複了,他也不想那麽快讓別人知道,何況現在不過是能站起來了而已。
陳亦卿能夠回過神來,是因為發覺自己的手臂撐久了還是有點困的,當然不是因為懷中的娉婷重,相反這樣攬著她陳亦卿竟然覺得很舒服。
娉婷看起來瘦瘦高高的,可是左手握著她的腰竟然覺得那裏捏起來軟軟的,自己想是習慣了這硬邦邦的男兒身,都不知道女孩子到底是骨架小,難怪要形容美人是“溫香軟玉”了。
看到娉婷原本直視著他眼神中滿是少女懷春的樣子,又忽然害羞的低下頭,那樣子著實迷人。陳亦卿有些無奈的笑笑,若自己是個正常的男人肯定沒事帶著程祥、玉軒這些“狗腿子”上街調戲調戲良家婦女,遇到這樣美人入懷的好事,肯定不會錯過懷裏的姑娘,可到底自己有些不一樣。
明明娉婷真的從台上摔下來,也不會有多大的事,可自己還是接住了她,而且是利利索索的站了起來,陳亦卿有些懊悔,但是事已至此,那麽就幹脆從今天起就站起來好了!
這麽久了,不管是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為著那莫須有的血海深仇,為著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腥風血雨,他一直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活著。先有趙二狗,後有趙員外,總被人欺負,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還真是憋屈。
從今日起,我陳亦卿便要站起來了!站起來過日子,站起來做生意!如此在心裏思忖定了,陳亦卿才緩緩放開手上那一抹溫柔,裝作有些站不住的樣子,晃悠悠坐回他的輪椅上。
陳亦卿黑臉看著似乎受到驚嚇麵如死灰蹲坐在舞台上的徐臻臻,嘴裏一字一句說的卻是站在他背後的朱玉軒。
“朱玉軒!管好你的女人,我不允許有人在我的地方搞事情!”
小葉、楠楠、玉軒都被他站起來的樣子驚呆了,聽到他這麽說,小葉和楠楠又是倒吸一口冷氣。
“他……他的地方?小葉,你聽到沒有?”楠楠掩著嘴小聲的說。
小葉的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回答:“楠楠姐,原來咱們的老板真的是陳公子!”
聽到大廳裏有動靜,大牛、三豐忙跑過來看情況。
陳亦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明月樓四周,半晌開口道:“張世牛去請念恩、玲瓏、還有河西糧鋪的掌櫃。沈三豐去叫齊明月樓上上下下所有人等,另外去請城東新區所有店鋪的掌櫃們來開會。
另外,即日起明月樓關門整頓!”
這一次,不同於以往的所有演出,明月樓一樓坐得都是各家店鋪的掌櫃和工人,二樓是明月樓的演員、樂師、歌舞姬們。
而端坐在一樓舞台正中的正是陳亦卿。
“各位,一直以來隻有各位掌櫃們真正認識我,知道我是你們的老板。我自我介紹一下,鄙人陳亦卿,這城東新區所有店鋪包括明月樓,並著寶閣衣櫃、河西味道、河西糧鋪,全是我的產業。
你們也許隻知道我是寶閣衣櫃的設計師,明月樓的編劇,還做過河西味道的廚子。今天,咱們就重新認識一下。另外,還有些紀律需要重新申明一下。
今後不管是我名下的哪一間店鋪,包括我參股的錦繡布莊,咱們都是一家人。雖然各個店鋪獨立經營,但是我希望從今天開始,各位掌櫃們也互相認識一下,既然都是為我工作,當然不論是普通的工人,還是演員、歌手,或是當家的掌櫃們,都要互相扶持,互相幫助。”
各家店掌櫃及幾個主要管事的並不太驚奇,但是也不知道陳亦卿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忽然開這樣的會議,又不是年節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
而那些普通的夥計、工人、演藝人員們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們眼中的陳公子,竟是自己的老板,一時間台下一片嘩然。
陳亦卿坐在台上看著一樓大廳內場坐滿的掌櫃和大牛、三豐這樣的管事,外場坐著的是明月樓的雜役,二樓包廂演員們擠得滿滿的沒有一個空座,竟有些失神,短短幾年時間,自己竟然做了這麽多事情。
他隻管如開火車的司機般,開著自己的車轟隆隆地往前行,從不曾回頭看,自己的車上已搭乘了這麽多人。他更加害怕會失去眼前的一切,害怕自己被打回原形。眼前的一切又開始不真實,讓他想用力抓住。他不想和郭雨晴一樣,經曆那些擁有後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