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但見淚痕濕
自朱玉軒受了重傷後這是陳亦卿第一次見他,若說之前他還覺得自己錯了,想求得陳亦卿的原諒,可是這麽久他被丟在西街不管不問,甚至還帶走了照顧他的姐姐,朱玉軒也是滿腹委屈。
“我有什麽錯?難道我感念父母的恩情就錯了?你們隻想著自己,就沒錯?”
門吱呀一聲開了,玲瓏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尚在滴水的頭發,如同女水鬼一樣的近來,“啪!”的一聲脆響打朱玉軒臉上。
朱玉軒還沒反應過來,玲瓏如同魔怔了一般撲到他的懷裏,揪著他的衣領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朱玉軒剛剛康複的身體吃痛“嗷!”地叫出聲。
扳過玲瓏的肩膀,朱玉軒大喝一聲:“你瘋了?!”,他看看窗外又壓低聲音說:“當初死在朱家村的也是你的父母,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玲瓏不管不顧他的問題,仍是不斷的對他拳打腳踢,眼裏滿是恨意。而一旁的陳亦卿看著玲瓏捶打朱玉軒,也不勸阻,目光裏滿是心疼。
朱玉軒已經高出玲瓏一頭,他的身體結實而肌肉緊致,玲瓏捶打著他自己的手也是生疼,沒一會兒就渾身癱軟沒了力氣。若不是朱玉軒握著她的肩膀支撐著,恐怕她已經滑落地上。
“這怎麽回事?”看著玲瓏的樣子,目光呆滯沒有焦點,也不像要跟他言語,說是失心瘋也差不多了,朱玉軒隻能茫然的扭頭問陳亦卿。
陳亦卿恨恨地咬著牙說道:“還不是因為你!我早說過讓你不要執著於過去,你一意孤行不聽勸阻,結果要玲瓏承擔惡果。”
被高寧送到陳亦卿身邊後,玲瓏似乎是一下放鬆了下來,飯也不吃的在床上待了三天,最後被程祥硬拉起來吃了飯。可依舊是沉默不言語,除了吃飯睡覺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陳亦卿的心裏還住著個細膩的郭雨晴,所以即便玲瓏未曾流淚傾訴,他隱約是知道了些什麽。
聽到陳亦卿和朱玉軒說是他造成的惡果,玲瓏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朱玉軒聽到陳亦卿說的話還有點疑惑,但是看玲瓏的樣子,似乎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他搖著玲瓏的肩膀,彎腰將臉湊到玲瓏跟前對她柔聲說:“姐姐,你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日玲瓏和玉軒在西街的房子裏大吵一架,玲瓏負氣出門而去的時候玉軒已經知道朱家村的事情跟玄武軍有關,在京城混兩三個月專門打聽各種消息,他當然知道玄武軍是怎樣的存在,他猶豫了。
所以當玲瓏獨自跑出去他並未阻攔,他希望玲瓏能夠回到潯陽,去陳亦卿的身邊,讓他自己冷靜下來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又該怎麽繼續。
可玲瓏剛出去一會兒他就後悔了,深更半夜一個姑娘身上也沒帶錢,她能去哪裏呢?又該怎麽回潯陽?朱玉軒的酒也醒了一半,剛想追出去,卻被行至門口的玄武軍中人拖住直接一悶棍打暈了過去。
而玲瓏也消了氣,她來京城的目的就是看住弟弟,她怕自己一走了之朱玉軒會幹出什麽糊塗事,打定主意第二日就通過錦繡布莊給潯陽傳信兒,讓陳亦卿想辦法綁也把朱玉軒綁回去。
可玲瓏剛拐進巷子裏就看到朱玉軒被人拖著往反方向走去,她失聲叫了一聲“玉軒!”引起了隊伍後麵一個人的注意,待那人轉過身來,她認出了那身衣服,當年隔著地窖的縫,她見到過那樣的顏色。
隊伍最後麵的人似乎是他們的一個小頭頭,他並沒有和其他人一道走,而是單獨把玲瓏帶去了西門外的一個房子,可想而知發生的什麽。
若不是玲瓏逃出來後在河邊遇到了打水的一位武人打扮的姑娘,她都不敢想象自己還有命見到陳亦卿和朱玉軒。可她被那好心的姑娘帶回住處才知道,那姑娘也是位女將,還是朝廷朱雀軍的高官。在玲瓏眼中,這些人怕都是官官相護的,便就又想辦法從後門走了。
朱玉軒看著眼前的玲瓏,從前的姐姐雖然個子不高,但因為陳亦卿對他們的嚴格要求,姐弟倆都堅持鍛煉,所以身材比例很好,看起來就很結實,可現在的姐姐不過是一月未見就瘦了兩圈。握著她的肩膀,撐著她整個人的重量,竟不費力氣。將玲瓏拉進懷裏,朱玉軒任姐姐的眼淚和頭發弄濕了他的衣衫。
在兩個男人同情、自責、內疚、後悔交雜的目光裏,玲瓏哭得沒了力氣。
梁辰坐在離後門不遠的花壇邊上,暮春的夜晚空氣溫溫熱熱,隻有身下坐著的青石板花池有點涼。她仰臉看著天上的星空,小腿一晃一晃的任腳後跟磕在腳下的花壇上。
她很想去聽朱玉軒和陳公子在聊什麽,還有那個每日都要她燒很多熱水洗澡的玲瓏姐姐,剛才披頭散發的去了陳公子房間也不知道他們要說什麽。
可是公子吩咐了她要在後門口守著,管家鄭叔從這過了兩趟都隻看到她撅著小嘴瞪著眼睛跟個看門的哈巴狗一樣。
等了半天,終於有腳步聲伴著個紅紅的燈籠從主院散著幽暗的光往這邊來了,看清來人梁辰從花壇邊上跳了下來,歡快地跑過去,脆生生地喊了聲:“玉軒哥哥!”
朱玉軒隻是“嗯!”了一聲,算作打了招呼便匆匆開了後門走了,都來不及看一眼背後的女孩兒,更沒有去思考為何這個小丫頭會如此親昵的喊自己。
梁辰望著朱玉軒的背影呆了半天,他不是認不出自己,忘了自己,甚至,他根本都沒想要去知道她是誰!
終究不過是四月底的天,跟夏日沒法比,夜風一吹,便又開始涼了。
如同往常一樣,打了熱水到陳亦卿的房間,看著他洗麵洗手,又將洗腳水放到他的麵前,梁辰欲起身時,陳亦卿悠悠地開口道:“梁辰,你給我捏捏腳吧。”
“什……什麽?”梁辰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她的眼睛。
陳亦卿又肯定的說了一遍:“我說,要你給我捏捏腳!”
陳亦卿不是個難伺候的主人,即便他腿腳不便,可依舊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臉洗腳、穿衣從來不假手於人,有時候書房也會自己整理。梁辰跟在他身邊基本就是端端水,鋪鋪床,有時候要去錦繡布莊幫忙跑腿,陳亦卿第一次對她提出來這樣的要求,她的臉都紅了。
見陳亦卿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樣子,梁辰呆了半晌緩緩地蹲下身子,顫抖著手,握住了他的腳。
陳亦卿重重地歎一口氣:“好了,我不過是要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好。我們周圍都是眼線,我不知道盯著我的勢力想做什麽但未必和你的出身沒有關係!高寧師傅你也見過了的。
你要知道真正是賣身給主人家的丫鬟,別說是捏腳了,就是我要你陪我睡你都要照做,如果剛才你瞪著我不可置信的樣子被盯著我們的人看到,你!恐怕就小命不保了,而買了你的我,估計也會萬劫不複!
所以我讓你給我捏腳,不是想羞辱你,而是提醒你,你是梁辰是我在南疆買來的丫頭!而不是,不是……張冰玉……”
冰玉抬起頭,她的眼眶中已經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從第一眼見到陳亦卿的時候她就認出來了,最後一次見到這個這個坐輪椅的公子時她才九歲。三年過去,他的樣子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麵容蒼白身形消瘦,隻是骨骼健碩了些。
而冰玉自己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變成了一個心事重重的大姑娘,不得不說她的樣子確實有變化,還是孩子的她成長得是很快的,光是個子就長高了不少,眼角眉梢從嬌俏變成了沉靜。
而陳亦卿自打見她就一直喊她賣身契和身份文牒上的名字,梁辰。好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她也隻是一直慶幸原來買了自己的人是陳亦卿,她聽高寧叔叔提起過買自己的人是個善人,不會為難她。
是陳亦卿的話,冰玉當然能顧完全相信,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她以為自己以後的人生就是跟著陳亦卿做個平凡普通,又不怎麽累的小丫鬟。
可是,當陳亦卿讓她蹲下洗腳的時候,她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從前,深宅大院裏麵的大小姐,莫說是伺候人,她就是被伺候大的。可是陳亦卿提醒了她,她不過是個犯人之女。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雖然她知道陳亦卿說的都對,可是心還是忍不住如刀割一般的疼。
幫陳亦卿擦幹腳,梁辰咬咬嘴唇說了句:“公子說的是,我記住了,我就是梁辰,是公子買來的婢女。”就匆從告了退,低頭端著洗腳水退了出去。
這夜陳亦卿的房間裏,兩個他身邊的女孩兒都哭的跟淚人一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個好夢了,隻能感歎人生無常。
他開始想念,想念留在潯陽的娉婷,那個處事冷靜穩重,卻又有很多秘密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