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朱顏改
一個月後,新學期開學之時,老金的女人帶著女兒住進了二樓。
剛開始的時候,彼此相安無事。林成慈還好心的叫她們母女來樓下吃飯,兩家人相處很是和諧。
老金的女人微胖,話不多,平日裏隻是微微笑著,她的女兒也是一樣的性格,看著文文靜靜,並不做聲。
青青看著她甚至想起了小月,因著一種莫名的愧疚,她還對這個女孩十分照顧。
又過了一個月,在結算房款餘額的一萬塊錢之前,老金以孩子讀書需要戶口為由,先拉著柳豐賢去辦了房子的相關手續。
柳豐賢本來還沒準備這麽快就辦手續,不過既然老金要給孩子辦戶口,他也就沒有多想。
就這樣,三萬塊,這棟在柳樹鎮曾風光無限的小紅樓徹底成了金家的房產。
對於賣房這件事情,林成慈是沒有什麽意見的。家裏的大事向來都是柳豐賢做主,再說,她也覺得自家是沾了光,既拿了錢,生活又沒收到什麽影響,照相館照樣營業,為此她還沾沾自喜了一番。
不過,青青倒是有些嘀咕,她隱約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因為她聽方乾說,他們這房子絕對賣虧了,而且,老金那個人可不簡單,空口無憑,他說的話根本靠不住。
可是,這麽大的事,爸爸根本不可能聽她的,而且等她知道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
方乾說的果然沒錯。在房子手續辦完之後,老金的女人徹底變了一副麵孔。
原本看著很是柔順靦腆的一個女人,一天到晚要麽指桑罵槐,要麽無事生非……大半夜在樓上摔得咚咚響,樓下像是起了地震,林成慈根本就沒法睡覺。
這且不說,大白天的,她也會樓下扔垃圾,菜葉子,雞蛋殼,甚至衛生紙……有時候就丟到了來照相的客人頭上,搞得人們都是一臉嫌棄,嚴重影響了照相館的生意。
一開始,林成慈氣不過,去和女人理論,不過女人根本就不理她,隻說這是自家的房子,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林成慈無奈,讓柳豐賢去和老金交涉。結果老金隻是一個勁兒的道歉,說自己的媳婦有病,讓他們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後來他幹脆就在外麵躲著,不再過問……
老金不管不問,女人就更過分了,有時候幹脆直接就把尿罐子倒了下來……
柳青青哪受過這種委屈,她忍無可忍,有一次和老金的女兒起了爭執。這時她才知道,這個女孩可絕不是小月那般好欺負。
這女孩看著不吭聲,小嘴卻不饒人。
“這是我家的房子,你們住在這裏幹什麽?”
“什麽你家的房子,這當初可是說好的,你們住樓上,我們住樓下,這是我們應當的權利。”
“錢都花了,還想住房子,有這樣的便宜事嗎?”
明明是自己的房子,明明說好的可以在樓下住,結果不到三個月,金家的人就翻臉不認人了。這一次,柳青青終於嚐到了寄人籬下的滋味。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對麵一處破落的一層平房就賣了五萬。柳家後悔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看著這場鬧劇,鄰居們都感歎這一次柳豐賢真是失算了,那個老金就是個笑麵虎,如今房子到手了,這是變著法子要趕在柳家的人……
終於有一次,當老金女人又往下倒洗腳水,差點潑在林成慈頭上的時候,她知道,這個房子是再也住不下去了……
何況,如今的風華照相館離了柳豐賢的創新經營,自己那固守成規的老一套,早已趕不上形勢了,又被這個女人如此影響,照相館不過是苟延殘喘,勉強顧著生活費。
算了,走吧,去市裏。
——
搬家那晚,青青睡下了,林成慈還在收拾著行李。
柳豐賢也睡不著,抽著煙,看她整理著一些舊物,忽然就想到了那個蝴蝶毛毯。
“對了,我記得以前有一塊上海買的蝴蝶毛毯,怎麽一直沒見你用呢?”
“那毛毯……丟了。”林成慈心裏一顫。
“丟哪裏了?那挺好的毛毯啊,都沒見你用過。我記得當時還是為了二胎買的……”
林成慈本就心神疲憊,一肚子的委屈,一聽丈夫這話,不禁勾起了傷心往事,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一個毛毯而已,丟就丟了,我就說說,你哭什麽。”柳豐賢有點奇怪。
心事一旦被擊穿,就再也無處可藏。在這棟樓裏的十餘年時光,那些往事洶湧而來,強烈的情緒把林成慈衝擊的無法承受,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在柳豐賢的追問下,她終於把埋在心裏十餘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目瞪口呆的柳豐賢這才知道,當年的二胎沒有夭折,而是被她送了人,而裹著嬰兒的,正是那條蝴蝶毛毯。
“什麽,你把我兒子送了人?”
“不是兒子,是女兒。”
柳豐賢淩亂了,忽然得知這個天大的秘密,他一時間有些消化不動。所以自己還有一個女兒活在世上?可是她是誰,她在哪裏?
在那麽一瞬間,他腦子裏忽然就閃過了小月的臉。
“孩子送誰了?送到哪兒了?”他顫抖著問道。
“劉大夫幫忙找的人,我問過她很多次,她都不說,隻說是市裏一戶退伍軍人家。”
“他為什麽不說?她憑什麽不說?”柳豐賢怒吼著。
“當初說好了生死不問的……”
“什麽生死不問!你自己的孩子你把它丟掉,你還有臉說什麽生死不問!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瞞了我十多年!你憑什麽?”柳豐賢憤怒的幾近癲狂。
“我當初不是也想給你生個兒子嗎?”
“兒子呢,兒子呢?兒子倒是真的流產了,這就是報應啊!”柳豐賢埋下了頭,悲鳴著。
一夜無眠,冷靜過後,他決定親自去問劉大夫。
可是第二天,等他找到劉家,才知道半個月前,劉大夫糖尿病複發,已經去世了。
柳豐賢隻是在百般懇求之後,從她的丈夫那裏,大約知道了劉大夫可能認識的那個退伍軍人的一些信息……
於是,他更堅定了去市裏的心,他要去找他的那個女兒,那個被丟棄了十多年的女兒。
柳豐賢夫婦離開柳樹鎮的時候,照相館的很多東西都低價處理了,包括最初的那台海鷗木質相機……他們隻帶走了兩台彩色相機,還有厚厚的兩袋子照片,算是對風華照相館最後的紀念。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從此,風華照相館成了柳樹鎮人們心中風幹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