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二十八年
林中月本以為大亮他們都去了南方，這個春節難免會有些落寞。沒想到，2003年的開端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
這不，她下午還沒等離校，柳青青竟然找來了，在城裏讀了三年高中，這還是青青第一次來學校找她。
“太好了，你果然還在學校，快，先跟我去家裏一趟。”柳青青在大門口堵到小月，像是見到了救星。
“怎麽了？什麽事這麽急？”對於青青的到來，林中月覺得十分的意外。
“嗨，你舅舅和你姑姑兩人鬧矛盾呢，這一次，誰也勸不住，我媽已經絕食兩天了，我爸也不低頭認錯……他那個脾氣，我是沒辦法，也隻有你能勸勸他了。”
柳青青說著，也不顧一頭霧水的林中月情不情願，拉著她就坐上了出租車。
走在路上，林中月才知道，柳家出了大事。
——
原來，柳豐賢找到了自己的兒子——趙青山。
七天前的一個午後，青月製衣廠來了一位年輕帥氣的青年男子，他指名要找柳豐賢。因為柳豐賢剛好出去了，柳青青還以為是來談服裝業務的客戶，連忙熱情的接待了他。
不過，她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眼前的這個男子介紹自己叫趙青山，這分明是個陌生的名字，但男子的眉眼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而且，男子雖然彬彬有禮，卻明顯不想和她聊太多，隻說讓她先忙，他等著柳廠長就好。於是，柳青青就把他留在父親的辦公室，自己先去忙了。
很快，父親抱著一堆設計圖紙回來了，她告訴他辦公室有人找，就接著去給設計師們開會了。
柳豐賢還奇怪，如今廠裏的業務都是青青在管，還會有什麽人找他呢？不過，等他推門一看屋裏的青年，他瞬間就僵在了那裏。
眼前的這個青年，莫不是二十年前的自己？眼看男子站了起來，也是默默無語的看著自己，柳豐賢的心劇烈的跳了起來。
他知道，二十八年前的那個孩子，找上門來了。
有時候，血緣關係就是這麽神奇，對彼此的確認也許隻需一眼，無需萬言。
“你是……青山吧？哦，也不知道現在改名字了沒……”柳豐賢有些手足無措，慌亂的把那些圖紙一窩蜂的丟在了桌子上，有幾張滑落下來，散了一地，他也顧不得去撿，隻是愣愣的看著男子。
男子倒是比較平靜，一邊答話，一邊彎腰幫他把圖紙一張一張的撿了起來。
“是，我叫青山，趙青山，我母親是王秀梅。”男子說著，站了起來，把手裏的圖紙遞給了柳豐賢。
果然是兒子青山！柳豐賢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二十多年前，自從王秀梅帶著兒子離開了柳家，他就再也沒能和兒子親近過。他隻是再婚後，找去趙家遠遠的隔著圍牆看了他們母子一眼……
那時，眼看王秀梅已嫁做他人婦，肚子也又隆了起來，自己這才死了心，回來和林成慈圓了房……從此以後，他們母子就成了他埋在心裏的夢了。
雖然如今年歲大了，他也會時常想起他們，不過，他從來也不敢奢望能再見到他們……
可是，如今，長大成人的兒子就這麽站在眼前，柳豐賢怎能不驚喜意外，心潮澎湃！
不過，作為一個男人，這二十八年來還是自己初次與兒子相見，他不想讓自己表現的太狼狽。於是，柳豐賢趕緊轉過身去，背對男子抹著眼淚，隻是肩頭劇烈的抖動著。
努力平複了很久，他終於緩過勁來，拎起暖壺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兒子。
“快坐吧，沒想到啊，你還能來找我，現在都比我高了。”柳豐賢盡力的讓自己不那麽悲情，麵對青山，他有太多的愧疚，是說都沒資格說的。
“嗯，我也沒想到……”趙青山接過水杯，喃喃自語。
父子相對，二十八年的時光鴻溝橫在兩人之間，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青山，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怎麽樣，成親了吧？是不是孩子都大了？”柳豐賢的語氣盡量的輕鬆。
“沒有，不急。再說，也沒遇到合適的。”趙青山笑了笑。
“也不小了啊！不過我也是結婚晚，當年和你媽……”柳豐賢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合適，尷尬的停了下來。
“對了，你媽呢，身體還好吧？”沉默了一會兒，柳豐賢終於問出了這個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
“我媽走了，走了大半年了。”趙青山淒然一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什麽？人沒了？”柳豐賢當時臉色變得煞白，雖然早就聽說王秀梅這些年身體不好，時常病痛，柳豐賢還是沒想到她能這麽早就撒手人間。
“嗯，年輕時候太辛苦，落了一身的病，天天吃藥打針的也不見好，走了也好，省的受罪。”對於母親的離開，趙青山倒是看的淡然。
“哎，這些年，我對不住你母親，也對不住你……”雖然覺得這些話很無力，雖然覺得說這些也於事無補，此時此刻，想到王秀梅的音容笑貌，還有兩人僅有的兩年幸福時光，柳豐賢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說實話，我不知道母親心裏對你到底有沒有什麽怨言，但是對於我，真沒什麽對不起的。這些年，母親從來沒跟我提到你，雖然我從小也聽到一些關於自己身世的風言風語，但是父親對我一直很好，我就沒問過，母親也沒說過。直到母親去世之前，她才告訴了我關於你的事情。”
看到柳豐賢神色淒然，趙青山倒是反過來安慰著他。
“因為從小就聽過一些流言，所以對於這些我也沒有太詫異。不過，當時還是有些想不開，加上之前一直在外地，就沒有來找你。這一次正好回老家辦事，想著順便來看看吧，也算圓了母親一個心願。我找了一些老親戚打聽，就打聽到了這裏。”
“所以，這次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嗎？”聽著兒子的話，柳豐賢的心裏寬慰了一些，迫切的看著眼前的青年。
“嗯，他們都說我和你長的很像，所以有些好奇。”趙青山抬頭看了柳豐賢一眼，又靦腆的笑了笑。
“現在看到了，讓你失望了吧……”柳豐賢說著，不由的整了整衣服，又理了理自己花白的頭發。麵對兒子，向來自信的他，現在卻因為多年的愧疚變得毫無底氣。
“還好，還好……至少，我們確實挺像的。”趙青山依舊淡然。
“你……不想問問我，當年為什麽拋棄你們母子嗎？”柳豐賢一直等著兒子的質問，沒想到青山始終不提，他忍不住終於主動提了起來。
“沒什麽好問的。都過去那些年了，母親既然都不怨恨你，對我而言，也沒什麽影響。我這次來，也不是要你道歉的，就是想來看看你，也算了了母親一個心願。”趙青山神色輕鬆，自信坦然，似乎並不想提到過多的往事。
柳豐賢不由地抬起頭來，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兒子。他沒先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然如此通透豁達。
看來秀梅真的是一個好女人，能把兒子教育的如此出色，柳豐賢的心裏充滿了欣慰。
“對了，你媽去世的時候有沒有提起我？”柳豐賢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提了，說你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讓我不要怪你，以後有機會了要孝敬你。”麵對柳豐賢，趙青山實話實說。
“你媽真是個好女人。可惜啊，我沒福氣……”柳豐賢說著，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的恩恩怨怨，但是我知道，你們那個年代，肯定有許多的不得已。不管怎樣，我能看得出來，我媽心裏也是很在乎你的，她自始至終沒說你一句不是。“
趙青山說著說著就紅了眼，他頓了頓，平複了一下情緒，看向了柳豐賢。
“之前我不明白，現在看到你，我忽然明白了，她對你，這些年始終藏著很深的感情。這樣也好，她覺得值得就好。”
這些話，趙青山本來是沒準備說的，但是此刻，看著眼前的父親，這些話不由自主的就蹦了出來。而這些話，像是對著柳豐賢說，又像是對著自己說；像是勸解著對方，又像是勸解著自己……
對趙青山而言，雖然從小就有一些流言蜚語困擾著自己，好在父親一家都是豁達善良的人，從來不曾另眼看他，對他一直視如己出，所以，他的童年是幸福的。
本來，聽母親說出自己身世實情的那一刻，他對這個所謂的親生父親還是有所怨氣的，不過母親再三囑托，要他原諒他，有朝一日來看看他，孝敬他。
當時，他還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他本來是不準備來找這個親生父親的，對他而言，既然已經多年不聯係，也就沒有聯係的必要了。
不過，對於生命之源的好奇似乎是每個生命的本能……終究，他還是克製不住自己。
再說，用了半年的時間慢慢消化這件事，他也淡然平和了很多。現在，他隻想知道，那個讓母親惦記了幾十年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說實話，這次過來，趙青山本來還抱著一絲疑慮，也帶著一絲不甘。不過在看到柳豐賢的那一刻起，就徹底明白了母親的情意。
眼前這個頭發斑白，卻依然精神矍鑠，氣質不凡的老頭，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是母親藏在心裏幾十年的那個男人……至少，他沒有讓他失望。
“對了，青山，這一次回來，你有什麽打算？”對於青山如今的現狀，柳豐賢並不清楚，他也不知道兒子這一次過來，是不是還有其它的事情。
二十八年了，如今父子好容易相見，他不知道兩人該不該相認……畢竟，之前也有不少人勸他，找回這個兒子認祖歸宗，給他們柳家留後……
“沒什麽打算。我現在基本都在浙江，平時工作忙也很少回來，這次回來給我媽上墳，陪老人過年，等過了年，我就該回去了。”
“你……要不要……”柳豐賢看著眼前的兒子，欲言又止。
“什麽？認祖歸宗嗎？”趙青山一下子猜到了柳豐賢的心思，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其實認不認的有什麽關係呢，身上流著你的血就夠了。我養父是個挺好的人，從小對我就挺好的，我不想讓他心涼。”
“行行行，我尊重你的想法，其實我也沒資格要求你什麽。總之，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知足了……”
就在父子二人在辦公室熱聊的時候，一個實習設計師本來要進去拿圖紙，隔著門縫看到柳豐賢兩人都紅著眼，就又輕輕的退了回來。
小女孩本就八卦，扭臉遇到青青，就好奇的問她：“青姐，這個男的是誰啊？怎麽還把柳工聊哭了啊？”
“什麽？我爸哭了？”青青的心裏一動，頓時警覺了起來。
“嗯，我看到在抹眼淚呢，兩人都眼睛紅紅的。”
“行了，你去忙吧，可能是老家來人了，家裏有什麽事吧。”打發走了實習設計師，青青輕輕的走到了父親的辦公室門前……
雖然兩人的聲音不大，雖然隻是聽到了隻言片語，聰明的柳青青還是全都明白了。她早就聽說父親有個兒子流落在外，現在看來，就是他了……
所以，這個趙青山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青青的心裏說不出是來是什麽滋味，有些替父親高興，但更多的是失落，還有一些莫名的酸澀……她不由的擔心起了母親。
從小到大，她太知道父親的那段過去就是母親心裏最大的那根刺。聽著他們吵來吵去，看著母親哭泣擔心，如今兒子真的找上門來，這對母親而言，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她不由地推門而進，當父親扭臉、男子站起的時候，柳青青再次確認了心裏的猜測。
眼前的這兩個人實在是太像了，如果單看那個男子還隻是覺得莫名的熟悉，如今兩人站在一起，那就是父子無疑了。
看著青青進來，兩人都有些意外，也就打斷了談話。趙青山明顯不想逗留太久，他猜到眼前的女子可能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他不等柳豐賢說什麽，就匆匆告辭。
“爸，他就是我那個哥？”看著男子遠去的身影，柳青青直言相問。
眼看女兒青青也知道了，柳豐賢也不想再隱瞞，於是，他把二十八年前的往事一股腦的說給了柳青青。
“爸，這件事要不要瞞著我媽？”青青對這件事早有耳聞，所以並不是很意外，不過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母親。
“不瞞了，瞞來瞞去挺累的。實話實話吧，早晚你媽也得知道。”
自從得知王秀梅去世的消息，柳豐賢的心裏充滿了悲涼，再也無力掩藏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