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老爺子在醫院住了沒兩天,就耐不住寂寞吵吵著要回家。經醫生同意,陳棟周末把爺爺接回去。


  將爺爺安頓好,陳棟琢磨走之前得找個機會去見見沈意。無論兩人之前如何糾葛,學弟這次是真的幫了大忙,陳棟打算專程去謝謝他,同時為自己出言不遜道歉。


  電話裏感謝太蒼白,陳棟決定周末去當麵表示,反正他對沈意家也算是輕車熟路。去之前,他先去了趟水果店,選好一大堆新鮮靚麗的水果讓店員包裝成禮盒。


  今兒太陽難得露臉,驅散了H市連日來的陰雨。


  保安大哥的心情也隨之轉晴,見到陳棟挺高興地打招呼:“喲,小夥子好久沒來了嘛。”


  “對,我來找沈先生的。”


  “沈先生在呢,你進去吧。”


  “謝謝啦。”


  陳棟上了樓,摁響沈意家的門鈴。等了一會兒,門從裏頭打開了。


  學長做好見學弟擺臭臉的心理準備,結果開門的是一個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


  “先生您好,請問您找誰?”


  陳棟反應過來,禮貌打招呼:“您好,我是來找沈意的,我是他……高中同學,叫陳棟。”


  那位阿姨將人讓進屋:“原來是沈先生的同學,快請進快請進。我姓劉,是負責家政的。”


  “劉姐,請問沈意在家嗎?”


  “在的在的,陳先生您是來探病的吧?”


  “啊?”陳棟愣了,沈意那家夥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地折騰他呢,怎麽突然病了。


  劉姐瞧了陳棟一眼,心道這人拎著水果禮盒上門,原來不是來探病的。“哦,沈先生重感冒正在臥室休息呢。”


  “好的,劉姐你忙你的,我去看看他。”


  陳棟將帶來的水果交給劉姐,低頭換鞋正巧瞧見地板上擺著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


  禮盒上疊著張卡片,陳棟視力好,一眼就看到卡片上生日賀詞。


  “這是?”


  “哦,沈先生讓我隨便處理掉。”劉姐搖搖頭,可惜道:“這禮物看著挺貴重的,我拿回去真不知道怎麽辦,愁人。”


  “這是沈意的生日禮物?”


  “可不是,拆都沒拆呢。”


  陳棟拿起那張卡片,微微蹙眉。那奢華精美的賀卡上印刷著漂亮的祝福話語,禮貌而客套,不像是熟人贈送。


  再看落款日期,是上個月月底某天。


  這個日子好像有點兒熟悉。


  陳棟猶豫地放下卡片,忽然動作一頓,卡片上的日期好像是初七。


  他在心裏推算一下,還真是,就是他和沈意不歡而散那天。因為回程火車票就是次日,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絕對不會錯。


  原來那天竟然是沈意的生日。


  沈意難道是打算和他一起嗎?


  陳棟想起,沈意很久前也曾經同他一起過過生日。


  他高三那年春節,H市的雪下得很大很大,街頭處處銀裝素裹。高三黨寒假就過節那十來天,大家都放開了玩,隻當是最後的狂歡。陳棟那時十八歲生日剛過沒多久,趕在元宵節前和幾個哥們一起去酒吧瀟灑。那酒吧是其中一個兄弟的哥哥開的,他們去玩家長還算放心。


  陳棟剛拿駕照,當晚開車去的,所以沒喝酒。他那幾個哥們喝得群魔亂舞,互相摟著脖子瞎叫喚,陳棟被吵得頭大,幹脆起身解救一下自己受罪的耳朵。


  經過吧台的時候,腳步一停,陳棟揉揉眼睛,媽的,怎麽好像看到熟人了。


  吧台高腳凳上的人側對著他,端著一杯雞尾酒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地喝。


  那漂亮的側臉,不用看第二眼,絕對是學弟沈意沒錯。


  自打上次自習室那場意外,學弟瞧見學長都是繞道走的,那架勢生怕學長獸性大發再扯他褲子。


  陳棟鬱悶得要死,但也無法。他解釋都沒地方解釋,想著反正畢業之後大家各奔東西,以後估計誰也見不著誰,就這麽著吧。


  既然學弟繞道,他也沒有上趕子往前湊的道理。


  陳棟打算走人,沒想到坐在沈意身旁的一個男人色眯眯地貼過去,摟住沈意的肩膀,親切地同他說著什麽。


  沈意皺眉,猛地推了那人一把,目光陰冷地看著對方也說了幾句。


  瞧沈意那臉色,估計是被不認識的人騷擾了。


  沈意一臉稚嫩,又是孤身一人,那人軟的不行打算來硬的。沈意喝了酒,身上的勁泄掉不少,眼見就要吃虧,幸好有人及時伸出援手。


  人高馬大的學長往那兒一立,一把揪住那人。


  酒保和服務生知道陳棟他們幾個是老板弟弟的朋友,自然都向著他,形勢立刻扭轉。


  騷擾沈意那人見對自己不利,趕緊腳下抹油,溜了。


  那人剛走,陳棟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的沈意倒先冷冷地開口:“關你屁事。”


  操,這他媽是人話嗎?整一個白眼狼啊。


  英雄救美的學長瞪大眼睛,鼻孔都氣大一圈。


  他指著渾身酒氣,走路打晃的小白眼狼說:“操,我說你小子怎麽混進來的,你有十八麽你?酒保你們這兒未成年能進嗎,還不趕緊給他扔出去。”


  “用不著,我馬上就走。”學弟氣哼哼地咬著牙,從口袋裏掏出票夾,隨手抽出幾張鈔票拍在吧台上:“神經病。”


  學長也氣得鼓起腮幫子:“操,毛沒長齊的小子,回家喝奶去吧。”


  抽完一根煙才覺得氣消了些。


  學長本以為能借此機會化幹戈為玉帛,結果沒想到學弟直接給他撅個跟頭。


  他往回晃,打算回哥們那邊卡座,經過吧台時,酒保喊住他。


  原來是姓沈的小子往外甩鈔票甩得太灑脫,身份證也給甩出去了。


  “你們認識的吧,你見他轉交一下咯。”


  陳棟靠在吧台上,手指夾著那張證件挑眉瞧了瞧。


  姓沈的大頭照還挺好看的。


  操,不對,好看個屁,長得跟個娘們似的,脾氣也他媽像娘們。怪胎一個。


  哼,原來是XX年的,小崽子不僅沒到十八,連十六都還沒到呢。


  哎等等,這日期……


  陳棟拿起身份證,急忙邁步朝酒吧門口走去。他越走越快,穿過人群,大力推開門,迎麵一股刺骨寒風。


  他衝入風雪之中,望著路燈下一圈圈的昏黃,一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靜立一會兒,他眯起眼睛,在即將看不清的遠處,有個細小的人影正在皚皚白雪中慢慢往前走。


  陳棟吸了口氣,踩著人行道上積壓的雪花往前跑。


  紛紛揚揚的落雪中,前方夜幕中那個單薄瘦削的背影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消失。


  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不斷響起,陳棟聽到自己大聲喊道:“喂,姓沈的!”


  那個背影繼續往前走。


  “沈意!”


  前方的人終於停下步子,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


  一雙烏黑的鳳眼不耐煩地瞪著他。


  陳棟把人拽到自己車上時,覺得姓沈的可能說對了,自己大概真有神經病。


  前幾分鍾他倆還在互罵對方,現在竟然坐在一輛車的正副駕駛座上,同時望著空中洋洋灑灑的雪片。


  車是他爸送他的成年禮物,開出來還沒幾次。


  原打算用來載女友兜風,女友還沒有呢,反倒先載了這貨。


  “喂,你技術行不行?我可不想送死。”沈意臭著小臉,低頭係上安全帶。


  “閉嘴。不想送死也晚了。”陳棟一腳踩上油門,車子穩穩滑出停車位。


  當看到沈意身份證時,陳棟才知道那天是那小子的生日——十六歲生日。


  學校內對沈意身世傳言很多,不過,陳棟覺得看沈意那高人一等、傲然於世的德性,還有低調不俗的穿戴,應該是位世家公子哥。


  既然是公子哥,過生日怎麽也該開個party啥的,為什麽會獨自在酒吧買醉呢?


  從小沒媽,但有爺爺疼、爸爸愛的陳棟覺得這孩子好像也怪可憐的。


  既然姓沈的小子拒絕回家,那就帶回自己家好了。他之前就想請沈意吃頓飯,一笑泯恩仇,今兒剛好。


  家裏保姆那天正好請假回老家,陳棟決定親自下廚,讓沈意感受一下人間自有真善美,人間自有真溫暖。


  想法倍兒美好,可惜現實太操蛋。


  陳棟大少爺一個,平時哪裏做過家務活。大手一揮,冷水煮麵條,滾油煎雞蛋,差點把廚房炸了。


  陳棟低頭看自己的傑作。操,都他媽糊成一坨,不說是麵條,誰也別想看出來。


  僥幸嚐一口,陳棟臉瞬間皺起來。媽的,太他媽難吃了!


  對麵的沈意盯著自己麵前那碗麵狀物,淡定地拿起筷子,低頭悶聲吃起來。


  陳棟瞠目結舌,姓沈的小子是不是味覺失靈了啊。


  沈意吃得還挺順暢,一碗麵不多時便見了底,露出一個黑不拉幾的東西。


  沈意歪著腦袋,拿筷子戳了戳。“這是什麽?”


  陳棟不忍直視,說話沒啥底氣。“煎……蛋。”


  操,太太太太太丟人了!


  沈意倒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然後麵如止水,夾起來張嘴吃掉了。


  陳棟挺想扶額的。他可真對不起沈意,要是誰讓他過生日時候吃這種玩意,他非得把碗扣到對方腦袋上不可。


  “不好意思啊,沈意,我第一次下廚。這麽難吃的長壽麵,真是難為你。”陳棟對沈意由衷欽佩。能麵不改色把這些玩意吃下去,絕對真漢子。


  “生日快樂啊,小子。”


  沈意聞言抿抿嘴唇,低下頭拿勺子小口小口地喝麵湯。


  陳棟一口都吃不下去,早就放下筷子,坐那兒看沈意吃。


  瞧著瞧著,他發現沈意好像在對著碗發呆,似乎有細小的水滴落在麵湯中,泛起一小圈漣漪。


  陳棟愣住。


  不會吧!他煮的麵還有這等威力?!

  陳棟心顫道:“哎,真這麽難吃啊,都難吃哭了?”


  “……”沈意抬頭皺眉:“你才哭了。”


  “瞧把你給能的,行了行了,不好吃放下吧!”陳棟覺得沈意眼眶微紅的樣子很有趣,手欠彈了人腦門一下,結果力道沒控製好,把沈意白皙的額頭給彈紅了。


  沈意又開始氣呼呼地怒目而視,陳棟哈哈大笑,安撫道:“技術水平有待提升,以後有機會再請你吃吧。”


  沒想到的是,陳棟當時一語成讖。


  年後陳銘事發,他匆忙離校,南下打工,生活徹底脫軌。


  之後與沈意再沒見過麵,更別說有機會像那個雪夜,坐在一起吃碗熱氣騰騰的糊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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