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時風月
秋風一過,殘缺不全的牌匾上依稀有個蔣字,大門上的黑漆剝落了一地,上麵貼著的黃色封條微微褪色。
鳳千瀾從旁邊躍牆而過,落在塵封土積的庭院中,廊下蛛網縱橫,曾經的雕梁畫棟模糊不清,隻餘一棵高大的古鬆靜默在原地。
鳳千瀾邁步走去,衣角帶起幾片殘敗的落葉,在夜裏發出摧枯拉朽的嘶鳴,像那些夜裏的慘烈、煎熬,不得說。多年以後,才發出這泣血般的聲音。
往裏去,正屋中每隔幾步就有一片暗紅,黑紅色的血汙浸入木板內裏,是洗不去的當年。鳳千瀾慢慢行走在這座森冷的府邸,遠處傳來聲聲清脆。她抬頭時,便看見樓閣下一排各種模樣的風鈴為秋風所驚,在空中無所可依的漂泊。鳳千瀾濕了眼角,閉上雙眼,將泛出淚水逼回。
這是她所居的繡樓,廊下掛的風鈴,有大哥送的,也有君淩風送的。蔣漱蘭不愛紅裝愛武裝,行走如風,舞得一手好劍,熱愛珍藏秘籍和美酒,還有收集各色各樣的風鈴。君淩風曾打趣她,也隻有這風鈴,還算合女孩子家的喜好……
鳳千瀾捏了捏腰間的劍柄,顫抖著手,想將這些風鈴一劍斬下。秋夜的晚風吹來,終是忍住了,鬆開手從偏門出了這夜裏哭泣的庭院,並沒有看見在閣樓的另一麵,掛滿了一簷的風鈴,在黑白的世界裏色彩斑斕。
閣樓的另一麵,一個男子信步而來,與離開的鳳千瀾恰好錯過。他身著紫色長袍,袖口繡著金線祥雲,祿口綴著明黃緞邊兒,腰間是一枚幽藍。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仰頭看那廊下左右搖擺地風鈴。
君淩風滿身落寞,一站一望,又到了月上中天,不知暗衛催了幾次“請陛下回宮。”
君淩風才收回視線,桃花眼裏溢出悲傷,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人生三苦,最苦求不得。
風鈴不知人愁緒,依舊在風中鈴鈴。奈何流言,換離人怨,青絲微綰,明眸皓齒,颯爽淡然的人兒不在了。
思卿不見,嗔遲醉眠,猶夢當年,一劍驚鴻。縱芙淑類卿,亦為非雲也。
回到宮中,蘇樂汐身批錦荷連雲鬥篷,待著兩名宮女,候在宮門口。
夜裏的風吹得她小臉發紅,見君淩風回來,上前遞了一個湯婆子到君淩風手中“夜裏涼,陛下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要為百姓著想。”
君淩風沒有推開蘇樂汐,接過她手裏的湯婆子,暖了身,卻暖不了心。“朕知道了。”隨後邁步走開,身後的侍從向皇後告罪,連忙跟上遠去的君淩風。
君淩風的冷漠,蘇樂汐已經習以為常,卻不代表她不在乎。她站在原地,深深吸氣,心道:哼,就算你察覺到了什麽,又如何!她已經死了!可就是這個死人隔在他們之間,讓她如何也不能得償所願!
兩個宮女默默無聲,低頭不敢去看,生恐惹了皇後娘娘不高興。
旦日,君淩風在紫宸殿為西華使團接風,朝上四品以上官員皆攜女眷出席。
“阿柔,一會去了紫宸殿,你要聽阿奴的話,向平時我們上街一樣好好走路。”
李婧柔有些緊張“阿瀾要去哪裏?”
“阿瀾跟在阿柔後麵,看著阿柔走,阿柔今天是漂漂亮亮的公主。”
李婧柔雖有膽怯,但還是點點頭,這是阿瀾要她做的,她會做好的。
鳳千瀾又召來那個叫阿奴的宮女,讓她好生照顧公主,這個阿奴就是那個力氣很大的宮女,經過這些時日,對於如何照顧李婧柔十分上道,可今日事關重大,鳳千瀾不得不再多囑咐幾句。
李婧柔的病有所好轉,一個人的生活習性是不會輕易改變的,隻要她不說話,動作神態和一個正常人一樣,不會叫人察覺李婧柔的怪異。
鳳千瀾看著梳妝台前緊張地捏裙子的李婧柔,心中擔憂,不知這臨江王是否能接受這樣的李婧柔,護好她的下班半生呢?
鳳千瀾穿著一襲青衫隨西華使團進宮,她現在的身份不是西華使者,而是一位半道偶遇,隨西華使團上京的鳳先生,單字一個瀾。
宴會上李婧柔乖巧地聽著阿奴說的話,一言一行就是一位皇家的金枝玉葉。君淩風的問話,自有使者回答。李婧柔身為女眷,說話不多也屬合理。
宴會還未開始,鳳千瀾走在抄手遊廊上,欣賞那花圃裏的菊花傲霜怒放,五彩繽紛,千姿百態。紅似火,白似雪,粉似霞。不由得想起黃巢的菊花一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郡主這秋華溪菊簪真是別致。”
綠衣女子說完,那粉裳女子又道“可不是嘛,這簪子可是太後年輕時候的物件,自然別致,不是某些人的什麽梔子簪可比的。”
對麵遊廊上聚了一眾官宦世家小姐,其中一個華服女子被圍在中間,眾星捧月。正是蘇丞相的二女,蘇樂暄。她的頭微向上抬起,高傲不可一世。
有眾星捧月,就有孤芳自賞。在眾女子的對麵有一位身穿淡藍雲錦百跌群的女子,烏發綰髻,雲香腮鬢,濃濃的書香氣息。那發間插著的正是梔子素釵。
鳳千瀾好像知道了,這些女子對那戴梔子花女子的敵意從何處來了。
“郡主,我們走吧,宴會快開始了!”眾女撇下宋清猗,擁著蘇樂暄大張旗鼓地走了。
獨留宋清猗與她的侍女站在遊廊上,宋清猗昭武將軍府的小姐,長安城裏頗有名氣的才女,才情絕佳,卻因出身武將府邸,惹的長安貴女嘲諷,實則嫉妒。其中蘇樂暄最愛打擊宋清猗。
宋清猗有些難過,抬手抽出發間的梔子素釵,朝菊花叢中一扔,到底還是生氣了。她們這個年紀,正是豆蔻年華,誰不是家裏的珍寶珠玉,要讓她受這番侮辱!
宋清猗轉身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卻間菊花叢中走出一翩翩公子,青衫桂水,朗朗如玉。
“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佳人如擬詠,何必待寒梅。”鳳千瀾將手中的梔子素釵單手遞到宋清猗麵前。
宋清猗看著突然從花叢中走出的鳳千瀾,有些恍神,待反應過來時,鳳千瀾已經走了,那梔子素釵則靜靜地躺在手心。
“這是劉禹錫的《和令狐相公詠梔子花》,佳人如擬詠,何必待寒梅……”宋清猗猶自喃喃。
“小姐,宴會快開始了。”侍女提醒道。
“嗯,我們走吧。”宋清猗將梔子素釵簪回發中,心情順間好了不少,帶著侍女往紫宸殿方向去了。
鳳千瀾回到紫宸殿,坐在西華使團的位置上,一雙眼看向高台上的君淩風,他還是那般清風俊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看地下那群官員相互傾軋。視線一轉,不經意間,鳳千瀾的目光對上了君淩風的視線,兩人相交一下,便錯開。君淩風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鳳千瀾則是心如止水,不怨也不愛,隻就是她與君淩風之間的結局……
鎖骨處的玉石微微發燙,那是顧熠城臨走前親自為她帶上的,想起遠在南唐政務繁多不得脫身的顧熠城,鳳千瀾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頗有些幸災樂禍。
南唐禦書房中,擺了幾張長案,顧熠城黑著臉對著他桌案上那一摞人高的奏折。“皇上呢?”
小太監唯唯諾諾“皇上說眼鏡疼,要休息一下,去了禦花園。”
顧熠城繼續黑線,登基前,他怎麽不知道李霖息根本是個不著調的人呢!還勞他心力,扶他登基做了皇上,悔不當初!
“阿嚏。”顧熠城打了個噴嚏,將小太監嚇個正著。
“王爺要保重身體啊!”沒了王爺的辛勤工作,這禦書房的奏折能再多一人高……
顧熠城則若有所思,摩擦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對著奏折笑了起來,那玉扳指與鳳千瀾的玉石是一個材質。
這一笑可了不得了,眉眼如畫,如沐春風,小太監看得心花怒放,隨後內心悲涼地下了結論:攝政王批奏折批瘋了,竟然對著這麽多奏折笑了,還笑得十分之,嗯,風騷……
紫宸殿中觥籌交錯,蘇丞相抬起酒杯,侃侃而談“聽聞宋將軍近日得了一匹馬兒,上顎毛色帶白?”馬兒上顎帶白,是不可多得的寶馬的盧,雖為寶馬,傳言會為主人帶去災禍。今昭武將軍府上有寶馬,不獻給陛下,一罪也。若是的盧獻給陛下,為陛下帶去災禍,一罪也,進退之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君淩風端著酒,對蘇相的突然發難,靜觀其變。
昭武將軍宋胥一張國子臉,渾身大將風範,“蘇相的耳朵真靈,宋某前日的確得了一匹的盧。不過宋某已經效仿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後人。”
朝中臣子聽道暗讚“妙哉,不亦達乎!”
落了下風的蘇相依舊端著一張笑臉,他與宋胥相鬥多年,如果這一點小打小鬧就能滅了宋胥,怪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