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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人心難測】

    林疏月神情黯然。


    自從三年前來到滎陽,她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秋江樓的花魁,所到之處極受歡迎,莫說似裴越這樣淡漠輕蔑的言辭,便是稍微冷淡的態度都不曾遇見過。


    裴越的猜測沒錯,林疏月的身世便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林家本是西吳累世官宦大族,林疏月之父林中亭乃是西吳兵部侍郎,因為一樁軍械貪腐案被革職查辦,后又因牽連進更大的案子禍及家人。沒人知道林疏月是怎樣穿過茫茫高陽平原,躲過西吳鐵騎的追捕,來到大梁滎陽城中。但林家的案子在西吳并非絕密,林疏月的年齡、相貌、才情和性格都與那位林侍郎的女兒對得上號,自此便無人懷疑。


    靈州與西吳的血仇罄竹難書,如果流落靈州的林家后人是一位男子,他肯定不敢暴露身份。


    但林疏月終究不同。


    在有些人暗中的推波助瀾下,她的身份不僅沒有保密,反而在滎陽城內人盡皆知。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很難描述清楚的奇特心理。


    林疏月的身份暴露后,并未迎來對她的口誅筆伐,反而在略顯詭異的氛圍中,她一躍成為滎陽最受歡迎的清倌人,并且在花魁大賽中橫掃其他競爭者,一舉成為秋江樓的頭牌,更從去年開始便是公認的九大家之首。


    對于這樣一位身世離奇的花魁,靈州有很多達官貴人想要成為入幕之賓,似乎藉此便能一雪西吳鐵騎帶給靈州乃至大梁的深仇大恨。只不過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愈發襯得林疏月的身價貴不可言,尋常想要與她聊上半個時辰都得花費數百兩銀票。


    她畢竟是官宦世家出身,與青樓按照規矩培養出來的花魁略有不同,那份詩書浸染出來的內媚,極易撩撥男人心中不可描述的欲望。就像她此刻站在裴越面前,并未刻意擺出楚楚可憐的柔弱姿態,但是眉眼間那一抹疑惑與黯然便足以動人心魄。


    只可惜她這副神態擺在裴越面前,頗有些對牛彈琴的無稽。


    如果人的一生用四季來比擬,對于林疏月來說,從三年前開始便大抵是酷寒的嚴冬。


    曾經她是衣食無憂身世清貴的官家小姐,縱然以才氣名揚西吳京城,但從未見過陌生男子,更不會聽到種種不堪的言辭。然而從她踏進秋江樓那一日開始,她每日要面對的都是各種各樣目光的審視,其中很多人并不會掩飾自己眼神中的欲望。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看見過眼下裴越這樣的眼神。


    冷靜、犀利與直白,仿佛她不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爵爺,今夜乃是芙蓉宴,您又是此間最尊貴的客人之一。若是您提前離席,世人只會說我們這些青樓女子不知禮數,只會說芙蓉宴名不副實。當然,我們的名聲不值一提,可芙蓉宴傳承數百年,乃是滎陽甚至整個靈州最受關注的儀式。若爵爺就此離去,恐怕對芙蓉宴甚至對您本身都不妥當。”


    林疏月聲音清冷,邏輯很完整,并未夸大其詞或者以美色動人。


  谷  按照她的說法,如果裴越此刻拂袖而去,傳出去恐怕會讓靈州人產生誤解,那就是這位欽差大人看不上芙蓉宴,由此便可能產生的后果是他后續想要推廣蜂窩煤會迎來很大的阻力。


    裴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心里已經意識到這或許就是那個女人準備的驚喜?


    見他沒有粗暴地推開林疏月,后面那些緊張的靈州官員松了口氣,別駕劉仁吉在安撫薛濤之后,立刻跟上來,仗著自己年紀大的優勢,伸手拉住裴越的胳膊,滿臉堆笑道:“裴爵爺,這件事只是一個誤會,方伯絕對沒有不臣之心,否則陛下又怎會二十年信任如一日?我們靈州上下對蜂窩煤是翹首以盼,故而稍顯急躁了些,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別駕乃是一州之地僅次于刺史的佐貳官,劉仁吉又是須發皆白的老者,裴越看似不好推卻,只能輕哼一聲表達不滿。


    一旁的秦旭腦子里全是林疏月的一顰一笑,見狀便也勸道:“裴兄弟,薛方伯斷不會有那種想法,言語上的誤會又何必當真呢?不如先坐下喝杯酒,再欣賞一下九大家的技藝,然后回去也不遲呀?”


    裴越雖然還未開口答應,但眼神已經和緩許多。


    劉仁吉當了幾十年的佐貳官,察言觀色的功夫已臻化境,當下也不再勸說,連忙拉著裴越往回走,轉身時不著痕跡地給了林疏月一個贊許的眼神。


    重新落座之后,氣氛自然有些尷尬,但是席中眾人盡皆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就連之前表現出不甘的滎陽知府趙顯宏都暫時放下往日種種,盡力活躍氣氛以化解薛濤和裴越之間的矛盾。


    酒過數巡,話題不知不覺間轉移到九大家的身上,經過劉仁吉一番妙語連珠,裴越這才明白芙蓉宴還有最后一道壓軸大菜。


    宴飲結束后,九大家將同臺獻藝,同時會依次在今日頂層的二十四位貴客中選中一人,徹夜長談人生。當然,這并非是定死的規矩,九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同時也可不選。即便真的選中某人,也并非就是要春宵一刻,大多時候其實只是真的聊聊風花雪月。


    就拿去年的芙蓉宴來說,林疏月首次登臺,并未選定某人,事后也沒有人借此為難她,反倒讓她的名氣更上一層樓。據說還有那等不怕死的賭坊,特意開出一種新奇的賭局,只看誰能猜中誰會成為林大家的第一位入幕之賓,引來不少浪蕩子下注。


    劉仁吉說完之后,裴越淡淡一笑,看向旁邊說道:“薛大人在此,難道這些花魁還敢目中無人?”


    薛濤似乎已經忘記方才被裴越當場拆穿的尷尬,面色溫和地說道:“本官此前并未參加過芙蓉宴,一直是由劉別駕代勞。”


    劉仁吉連忙笑道:“這也是二位欽差駕臨,方伯才會屈尊來此,如此才能聊表敬意。”


    裴越聞言恍然,對薛濤的態度更加和善。


    席上一派其樂融融的模樣,只是各人心里作如何想卻又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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