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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六【杯酒】(中)

    一張方桌,三把椅子。


    兩壺清酒,數盤食物。


    大梁立國近百年,如今盛行食不厭精的風氣,尤其是京都的達官貴人們,一頓飯總要擺上二三十個菜,  如此方能顯示出身份的尊貴。如今裴越身為欽差,又是武勛親貴,在外人眼中已經具備講究排場的資格,像眼前這種簡陋的吃食原本就不該出現。


    “二位女俠,請。”


    裴越笑吟吟地望著她們,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葉七往前數年都是一個人生活,  衣食起居都要自己解決,  對廚房里那些事并不陌生。她原本以為這只是裴越調節氣氛的法子,  后來看見他的動作像模像樣,不由得十分好奇,便拿起一根肉串,吃了一口之后略有些驚訝地說道:“的確不錯。”


    林疏月則拿起一串青菜,嘗過后微笑道:“少爺,你以前學過做菜?”


    烤食物看似很簡單,但是很需要對火候的掌控能力,不能夾生也不能烤糊,要保證食材的每一寸地方都受熱均勻,這絕非新手可以做到。


    是啊,以前我賣燒烤還賺了不少錢呢。


    這句話只能藏在裴越的心里,前世他的確支過燒烤攤子,不過那是在上學的時候利用寒暑假勤工儉學,順便體驗一下生活。后來進入商界,  他偶爾也會回味一下年輕時的故事,來到這個世界后卻從來沒有過類似的機會。


    面對林疏月的疑惑,裴越挑挑眉說道:“這世上有些人無論做什么只需要看一眼就會,  我們一般稱其為天才。幸運的是,你家少爺就是這種天才。”


    林疏月掩嘴失笑,  點頭道:“很是,少爺天縱奇才,世間無人能敵。”


    這話從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口中說出來,再加上她靈動的眉眼中流露出來的情意,裴越頗有一種酒未開樽人已微醺的快意。


    葉七扶額道:“一個敢夸,一個敢認,你們還真是配合默契。”


    林疏月不由自主地表露出些許緊張,自從葉七來到裴越身邊后,她非常明顯地感覺到其他人對這位武道高手的敬重,尤其是以鄧載為代表的那些親兵們。雖然葉七和裴越至今尚無名分上的認定,但在那些人看來她就是當之無愧的主母。


    方才雖然是在做戲,而且葉七事先挑明這是為了裴越著想,可林疏月內心深處依舊有些緊張。


    如今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條路走,只能留在裴越身邊,偏偏她的身份又有些尷尬,在葉七面前自然會無比小心謹慎。


    裴越對她的心思心知肚明,眼神溫和地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后對葉七笑道:“我記得前年在京都北郊那座小院里,有人不允許我稱呼她為姑娘,必須要喊她娘子,想來這是因為她早就看出我的天才身份。葉七,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葉七面色淡然,眨眼道:“也許是因為她眼睛不太好使。”


    裴越語塞。


    林疏月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交鋒,逐漸明白自己將來的生活會是什么模樣。


    面前的年輕男女和這世間絕大多數權勢之輩都不同,裴越殺伐決斷可是并不會時時刻刻擺出大老爺的架子,葉七雖然有些高傲但不是那種恃強凌弱的人。林疏月這些年見識人間冷暖,第一次遇見這樣有趣又有愛的組合。


    即便她明白無論自己怎樣努力,恐怕也及不上葉七在裴越心中的地位,但她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裴越并未允許丫鬟們近前服侍,林疏月便主動起身,替二人沾滿米酒。


    酒香四溢,色澤清澈。


    裴越舉杯對二人說道:“承蒙二位女俠體貼,讓我浮生偷得半日閑,我先敬你們一杯。”


  谷臚  眾人飲畢。


    葉七放下酒盞,緩緩道:“裴越,我離開京都之前,去了一趟北郊莊子,席先生有些話讓我帶給你。”


    裴越問道:“先生說了什么?”


    葉七回道:“他說西吳人的目標一定會是虎城,只要虎城還在大梁軍方的掌控之下,他們就沒有能力攻占靈州。他還說皇帝會讓你領軍參戰,但是你要格外小心,因為西境的戰事十分兇險,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裴越輕輕點頭,葉七離開京都的時候,席先生應該只知道西吳大軍犯境,并不清楚個中細節,故而只能從大局上判斷。如今邊境局勢愈發明顯,西吳人的鉗形攻勢鋒芒畢露,擺在大梁將帥面前的難題便是怎樣統合邊境諸軍,能夠和虎城守軍建立起默契的配合,從而里應外合化解西吳人的攻勢。


    “席先生還說,如果局勢特別危急,你又需要幫助的話,可以去找襄城侯蕭瑾。”


    葉七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然后遞到裴越手中。


    這封信的封面很簡單,只寫著“懷瑜賢弟親啟”六個字。


    懷瑜便是那位襄城侯蕭瑾的表字。


    “這是信物?”裴越捏著這封很輕卻又極重的信箋,神色鄭重地問道。


    葉七頷首道:“席先生讓我告訴你,襄城侯值得信任,這是當年那些人當中為數不多的好人。”


    裴越默然不語,心中情緒十分復雜。


    當年指的應該是十五年前,皇權更迭之際風起云涌的大時代,能夠得到席先生這么高的評價,可以想見襄城侯蕭瑾的品格。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席先生不惜動用當年珍貴的情誼,想方設法為他留一條后路,只能說明他很不看好這場大戰。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覺得西境邊軍甚至裴越本人將會遭遇危險,席先生不會特地寫這封信。


    裴越定定地看著葉七,其實她來到靈州已經二十多天,有的是機會將這封信交給他,但她一直都沒有那樣做,顯然是因為她也明白其中蘊含的道理,不愿裴越真的帶兵遠赴邊關。


    打仗總會死人,裴越當然也有可能會死。


    “為什么呢?”他柔聲問道。


    葉七看了旁邊安靜的林疏月一眼,而后語氣復雜地說道:“我希望你能停下來歇一歇,但不想看到你止步不前。不是因為我想讓你青云直上,而是有太多人想將你踩在泥濘里。現在我能做的只是盡量保護你的安全,可是很多事只能靠你自己。”


    這番話很淺顯直白,但是其中蘊含的情意重似千鈞。


    裴越的回答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放心。”


    葉七微微一笑。


    林疏月心中輕嘆,她忽然明白為何葉七表現得那般大度,哪怕猜到自己和裴越發生過故事之后,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讓她以后一起回京都。


    她不知道裴越將來會走到哪一步,是封侯拜相還是押赴刑場,可她能夠確定不管前路若何,他身邊一定會有葉七的身影。


    見二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林疏月面露微笑,溫婉地舉起酒杯,然后緩緩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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