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五【眾生皆苦】
當沈默云領著大批太史臺閣的精銳烏鴉出現在廣場上,古平軍的士卒們在各自將領的示意下停止進攻,唯有果敢營身為路敏的死忠,依然保持著咄咄逼人的姿態。
僅僅一夜的時間過去,尹偉就仿佛老了十來歲,面容上透著濃重的疲憊,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路敏,徑直走到羅煥章和唐攸之身前,喟嘆道:“早知今日,我定不會同意他下令召二位前來援護,至少也應當將實情告知你們。”
唐攸之皺眉道:“成安候對你做了什么?”
站在旁邊的裴越冷笑道:“想必是昨日齊云侯打算出城配合藏鋒衛,因此惹怒路敏,然后就被奪了軍權,隨便找個地方關了起來。”
羅煥章怒道:“果真如此?”
尹偉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裴越。尹家和裴家關系極近, 這是當年立國時裴元和尹仲康傳來下的交情,這么多年始終沒有淡化。裴太君六十大壽那天,齊國太夫人親臨裴府,給足了裴家面子,更不消說尹偉和裴戎數十年的交情,尹道是裴城身邊最得力的手足,無論在誰看來這兩家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正因如此,尹偉對裴越的觀感一直很差,路敏當初奏請開平帝派京軍北營馳援西境,未嘗沒有一些與此相關的心思。
然而經過這段時間耳聞目睹之后,縱然他還放不下心中塊壘,卻也無法對裴越口出惡言,索性只當此人不存在, 看向羅煥章說道:“的確如此。”
羅煥章雙眉豎起, 對沈淡墨問道:“沈家丫頭, 你之前說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沈淡墨點頭道:“羅伯爺,目前并無成安候直接出手的確鑿證據,但是從橫斷山匪一直到如今西境南線接連的敗局, 他的謀劃已經昭然若揭,瞞不過任何人。”
羅煥章氣得哇哇亂叫,拿著長槍便要去和路敏拼命,卻被尹偉和唐攸之聯手攔住。
裴越對這位老將印象還不錯,即便不提羅克敵這層關系,之前他的表現也遠遠強過路敏這種人。哪怕剛開始的時候此人對他的態度很不客氣,可是裴越并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見他情緒十分激動,便開口說道:“羅伯爺,沈大人不遠千里從京都趕來,路敏蹦跶不了片刻,你又何必在此時添亂?”
羅煥章聞言瞪大眼睛道:“臭小子,你說我添亂?”
唐攸之哭笑不得道:“你好歹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跟越哥兒一個年輕人較勁?都消停一點吧。越哥兒,讓藏鋒衛前壓,不要給果敢營狗急跳墻的機會,同時放開后陣,讓我和煥章兄的親兵營進城。”
裴越應下, 然后看向前方好奇地問道:“唐叔,這沈大人離路敏和果敢營那么近,你就不擔心他的安全?”
之前在溪山寨的時候, 唐攸之自承與沈默云關系親近,裴越這句話看似調侃,實則還帶著幾分試探。但集寧侯顯然不是易與之輩,他望向陪著沈默云的那個中年男人,似笑非笑道:“有你的先生做護衛,這世上還有誰能傷得了沈大人?”
裴越輕輕一笑,然后便去安排藏鋒衛的行進事宜。
與這邊風輕云淡的氣氛相比,果敢營陣前已然是黑云壓城。
沈默云緩步前行,席先生相隨身側,太史臺閣的精銳們手執兵刃,神情漠然地前壓,根本沒將如臨大敵的果敢營放在心上。
及至距離路敏還有十余丈時,沈默云揮揮手,臺閣的烏鴉們便止住腳步。
他面色如常地走到路敏身前,語氣復雜地說道:“成安候,先放開王九玄,相信你也不想看到路家落個滿門抄斬清譽盡毀的下場。”
二人都知道原因是什么,王九玄手里拿著開平帝給他的密旨,代表著皇權的威嚴,路敏要是真的傷了他的性命,開平帝的怒火足以將整座成國公府焚為灰燼。
然而收回這一劍又是那樣的艱難。
路敏這輩子除了在皇帝面前,極少低過頭,僅有的幾次低頭也是因為敬佩某些人的風姿卓絕。
譬如裴貞,在當年西境面對比今日更加危急的局面時,臨危受命領軍出征,率領一支孤軍深入高陽平原,將西吳數十萬大軍遛得昏頭轉向,用接連不斷的小敗和狼狽迷惑對方,最終成功陣斬想要截斷梁軍退路的西吳虎城守將東山侯,將虎城納入大梁疆域。
譬如陳輕塵,以女子之身在這個嚴苛的世道里綻放光彩,用士大夫嗤之以鼻的商賈之道造福黎民,面對六宮之主母儀天下的誘惑仍然能夠秉持初心。當年七寶妙會上偶遇,他便驚為天人,此后念念不忘。只是那時的她已是先帝的意中人,而且品行高潔到令他自慚形穢,根本生不出半點褻瀆的心思。
永寧元年深秋的一個夜晚,陳家大宅被數千高手圍攻,女主人香消玉殞。
從那之后,成國府中路敏的書房內間機關后面就多了一塊牌位。
席先生看著面色猙獰的路敏,輕嘆道:“何苦?”
路敏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盯著他說道:“你懂什么?”
仿佛這樣不足以表露自己的憤怒,他忽地收回架在王九玄脖子上的長劍,逼迫他去往羅煥章等人所處的位置,待他走遠之后才怒視著面前的二人,咬牙說道:“你們兩個懂什么?難道你們心里沒有恨?難道你們不想替當年的人做些事?你們只是不敢,或者放不下眼前的榮華富貴,裴越罵我是無恥的懦夫,就應該讓他這個定國佳孫來看看,究竟誰才是無恥的懦夫!”
席先生與沈默云對視一眼,良久之后才輕聲說出一句話。
聽到這句話后,路敏的臉色變得十分精彩,遲遲都沒有開口。
沈默云皺眉道:“到此為止,我會向陛下求情,總能保住成國府的爵位。”
路敏沒有回答,丟下手中長劍,然后轉身看著果敢營三千死忠,沉聲道:“放下兵器,就地坐下!”
果敢營將士們愣愣地看著他,沒有一個人做出動作。
路敏眼眶泛紅,吼道:“連我的命令也不聽?”
“嘩啦啦”一片聲響,三千將士丟下手中的兵刃,然后極其艱難地坐了下去。
路敏這才回身看著沈默云和席先生,無比疲憊地說道:“讓裴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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