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清風徐徐】
裴越并未動怒,淡然道:“太夫人,這里沒有外人,我也懶得拐彎抹角,您這樣可有些不太厚道。”
裴太君有些不自然地道:“此言何意?”
裴越道:“我今天登門處理這件事,首先肯定是因為大姐, 這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要嫁給魯王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我根本不會出手。其次,當年的恩怨不提,你請席先生來教導我,這份情義我一直記在心里,所以我也不想看到定國府樹倒猢猻散。”
其實還有個原因他藏在心里沒說,在靈州那座湖心島上, 裴貞交給他一樣信物, 不管他以后會不會用到,這終究是個人情。
裴太君驚訝道:“想不到老婆子還有一份功勞。”
裴越著實佩服這些內宅婦人,情緒的轉換幾乎可以說是教科書級別的功力,絲毫不見凝滯和生硬,上一刻還針鋒相對,下一秒就能春風化雨。
不過他并不打算松口,必要的時候拉裴城一把和承諾照顧定國府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再者他又沒精神失常,哪怕照顧街上的乞丐也好過照顧裴戎和李氏這種人。
稍稍沉默之后,他緩緩說道:“太夫人,我與定國府之間的恩怨已經兩清,往后就是我和大姐私人之間的姐弟情義。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裴戎和裴云往后不來撩撥我, 我決不會插手定國府的家事。但他們要是不知死活,我也肯定不會再留情面。”
他抬起頭來,眼神銳利如劍, 一字字道:“不要試圖用大姐的安危要挾我,我只有她這一個親人, 如果將我逼上絕境, 我肯定會拉很多人陪葬。”
聽他說得如此決絕,裴太君心中自然不舒服,不過她終究要比裴戎和李氏強。
裴太君沒有做口舌之爭,略顯憂慮地說道:“既然你大姐自己不愿意,那我也不會勉強她,只是貴妃娘娘那邊已經放了口風,這要怎樣處置呢?”
裴越看了一眼靜靜站著的溫玉,平靜地說道:“我會去向陛下求情,相信陛下能理解我的苦衷。”
“罷了,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不管了。”
裴太君揮揮手,心頭驀然無比疲憊,如果裴越再這樣鬧幾次,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能活。
裴寧見裴越有離去的打算,便開口說道:“三弟,能不能去我那里坐一會?”
裴越輕輕一笑,點頭道:“好。”
對于府中的下人來說,今天正堂的動靜有些嚇人,先是大管家裴永年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 然后是李氏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小院砸東西發脾氣,最后又看到二少爺一身是血被抬出來,管事婆子們著急忙慌地請郎中,整個亂成一團糟。
這還是裴越此前將親兵們留在前院,否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皇帝下旨抄家呢。
行走在風景如畫的國公府內宅,裴越神色平靜地觀望著,旁邊裴寧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欣慰地說道:“長高了,也壯實了,比往年瞧著好了許多。”
說著說著眼眶又有些泛紅。
裴越忍俊不禁道:“姐,這讓人看見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他知道裴寧愛哭,這段時間被一大家子逼著嫁人,面上裝著若無其事,恐怕夜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想到這里又有些心疼,便笑道:“想哭就哭吧,我也不在乎別人怎么議論,如今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裴寧抬起手想要拍打他,落下時卻是撫平他肩膀上衣服的褶皺,嗔道:“哪有這樣說自己的?”
“在姐姐面前當然不用藏著掖著,平日里跟那些老家伙打交道,一句話得繞三個彎,別提有多累了。”裴越忍不住吐槽道。
裴寧心疼地說道:“真真難為你了,在莪這里當然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只可惜你如今那么忙,也沒有多少時間來我這里說話。”
裴越眨眨眼道:“姐,要不你搬我那里去住?出閣的事情不用擔心,你弟弟現在腰纏萬貫,到時候給你弄個六百四十抬的嫁妝,前頭到了永州,后面都還沒有出家門。”
裴寧溫柔地笑道:“不許胡說。”
裴越撇嘴道:“我可不是胡說,你別信老太太說得那么好聽,什么梯己都給你,那是哄小孩呢。她那些金銀財貨肯定都會留給那兄弟兩個,撐死給你準備十二抬的嫁妝,小氣得很。”
裴寧搖搖頭道:“三弟,我不打算嫁人。”
裴越聽出來她這句話不是托辭,不過也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情,便岔開話題道:“姐,良言還在你屋里?”
“嗯,難為你還記得她。”
“怎么會忘?當初要不是你讓她給我送來一份點心,我都沒有力氣闖進明月閣。”
兩人都有些唏噓,不多時,清風苑已然在望。
一個丫鬟站在門前踮起腳張望,不是良言還能是誰?看見兩人的身影之后,她臉上綻放開喜悅的笑容,小跑上前認認真真地行禮道:“婢子給侯爺請安。”
“免了。良言,你今年多大了?”裴越笑吟吟地問道。
良言楞了一下,隨即有些茫然地答道:“十七。”
裴越摸著下巴說道:“居然和我同年,許人家了沒?”
一句話將良言鬧個大紅臉,她攥著衣角害羞地說道:“三少爺!”
裴寧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忍俊不禁道:“不許欺負她。”
裴越嘿嘿笑了幾聲,然后邁步走進清風苑。
這里的景色一如當年,竿竿青竹翠綠欲滴,隨春風輕輕搖曳,中間一條石子漫的小道,仿若曲徑通幽。
室內的陳設倒也符合國公府的檔次,不過裴越眼尖,看到幾樣只有待嫁女子才會準備的物事,就放在多寶格的架子上。
裴寧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良言,后者連忙去收拾,她輕嘆道:“那些東西是我娘準備的。”
“她倒是迫不及待。”裴越語氣不善,不過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李氏是裴寧的生母,他沒有必要在裴寧面前口誅筆伐。
兩人落座之后,良言顯得格外激動,帶著幾個丫鬟又是斟茶又是呈上各色點心,宛若一只穿花蝴蝶忙碌不停,整個人洋溢著盲人都能感受到的興奮和喜悅。
裴越卻沉默下來。
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么,裴寧那般柔善的性子,恐怕也只會對良言這個從小跟著她的貼身丫鬟傾訴傷心事。如今事情暫時解決,良言這樣的表現實屬正常。
裴寧定定地望著裴越的面龐,柔聲道:“三弟,你能來我便已經很高興了,千萬不要因此自責。其實良言說過去找你,是我攔了下來。”
裴越不解地問道:“為什么?”
裴寧微微搖頭,傷感地說道:“三弟,你總是說當初我對你多好,可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沒有幫你趕走那個兇狠的嬤嬤,也沒能阻止母親將你關在那個小屋子里。你挨了那么多打,被人輕視辱罵斥責,我卻什么都沒有做。只是讓丫鬟給你送了一些吃的,有時候找機會幫你說幾句好話,或許這對你有一些幫助,可是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她微微低頭,雙手不自覺攥緊,艱難地說道:“裴家對你那樣,可是你因為我的緣故,一再選擇留手。相比你現在為我做的這些事,當初那些事真的微不足道,每每想到你這些年的艱難,我真的無法心安。”
裴越怔怔地看著她。
裴寧沉默片刻,抬頭認真地說道:“方才我說不嫁人,這不是一句玩笑話。人活于世總是避不開那些繁雜,我不想失去三弟,所以我就要斷了那個可能,往后別人才不會利用我來算計你,我不想看到你陷入需要抉擇的境地。”
“姐——”裴越為難道。
裴寧第一次打斷他的話,溫柔卻又堅定地說道:“其實不嫁人也挺好的,我在府中吃穿不愁,還有一個雄姿偉岸的三弟替我遮風擋雨,不知有多少人會羨慕我呢。”
屋外清風徐徐,她眼中的目光晶瑩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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