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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七【人生0年】

  一河奔海萬千里,兩記呼樓六百年。


  連安縣城北面二十餘里,綺水之畔,落霞山巔。


  這座山不到百丈,僅有一條丈余寬的道路直達山頂。聞名遐邇的閱江樓便坐落在山巔,此樓始建於六百多年前,後來幾度修繕,如今建築格局幾乎盤踞整個山頂。


  登樓放眼遠眺,但見浩瀚的綺水滾滾東去,一覽無餘,彷彿六百年煙雨盡收眼底。


  前魏和大梁的諸多詩詞文章大家都曾經來過這裏,在頂樓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佳作,其中最被文人推崇的便是前魏大家宋端的《閱江樓記》,另外一篇則是大梁太宗年間已故詩家劉嵩的《綺水賦》,故此便有「兩記呼樓六百年」的美譽。


  閱江樓的結構頗為繁複,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翼,主翼面北,次翼面西,兩翼均可觀賞綺水風光。主樓在兩翼的犄角處,外四內三,共計七層,頂樓風光尤佳。


  未時將至,一人一騎來到落霞山腳。


  谷范抬頭看向這座歷史悠久的名樓,心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如今敵人的身份已經確定,平江方家的確名聲不小,但這裏是大梁,他們居然將真正的地點選在閱江樓,是否太過自信了些?

  這裏表面上看易守難攻,畢竟只有一條小道上去,四面皆是懸崖峭壁,就算是他或者葉七也不可能從百丈高的地方跳下來安然無恙,更不必說攀爬上去。換而言之,只要有一批高手堵住這條上去的路,就算裴越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調來大批精銳,恐怕也無法衝上去解救谷范。


  然而這裏不是邊境,而是大梁腹心之地,南周的細作就算能守住上去的路,難道他還能守一輩子?


  雖然谷范沒有去過戰場,也知道從兵法上來說這裏就是死地。


  短暫的沉思之後,他將坐騎栓在道旁的小樹上,然後腰間懸劍邁步走了上去。


  沿路風景極其壯麗,閱江樓本身便是巍峨高聳,但見碧瓦朱楹、飛檐峭壁、朱簾鳳飛、彤扉彩盈,入目處無一不美。


  在這樣優美的景色中,谷范心裏卻不由自主地生出緊張的情緒。


  在很多人看來像他這種紈絝弟子,從小到大不知玩過多少女子,又怎會因為一個花魁而神不守舍?實際上他並不濫情,少年時與那些江湖草莽廝混,成日裏偎紅倚翠,看似風流不羈,其實那些只是他逢場作戲罷了。


  當初在平原鎮郊外的那座破廟裏,穀梁的親兵們玩笑說他居然還是個雛兒,雖然這件事沒人真的相信,但谷范確實沒有破戒過。


  甚至直到現在,他和南琴之間依舊發乎情止乎禮。


  或許這在很多人看來不可思議,谷范只是覺得既然打定主意要娶南琴為妻,那麼在成親之前給予她必要的尊重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


  山路不長,谷范很快便走完一半,他逐漸感覺到自己的腳步愈發沉重。


  很快就能見到南琴,儘管谷范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亂了心境,可他仍舊無法剋制,眼中閃過很多有可能出現的畫面。


  南琴究竟是不是方家派來的細作?她會以怎樣的狀態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悲傷?決絕?痛苦?輕蔑?


  谷范忽然駐足,然後緩緩吁出一口濁氣。


  無論如何,他既然告訴裴越自己一定要親眼面對事情的真相,

  甚至連累著那傢伙為此苦思冥想熬出兩根白頭髮,那麼自己就不能半途而廢。


  片刻過後,谷范終於走進閱江樓。


  令他稍稍有些意外的是,今日樓中的客人似乎不多,一樓大堂內只有零零散散十餘人,大多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觀賞風景。


  小二連忙上前作揖,微笑道:「給公子請安。」


  谷范微微頷首,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叫谷范。」


  小二明顯楞了一下,然後換上更加恭敬的笑容說道:「原來是谷公子,有位貴客已經幫您定了頂樓的雅舍,請隨小人來。」


  因為時代和空間的限制,閱江樓並沒有像裴越在靈州去過的秋江朝風樓那般建有人力升梯,所以只能步行登上七樓。


  谷范步伐從容呼吸平穩,他望着前面微微躬身的小二,忽地開口說道:「你學過武道?」


  小二扭頭恭敬地說道:「小人沒有那個天分。公子,可是因為小人登樓時一點都不氣喘?不瞞您說,小人每天都要登樓幾十次,時間久了自然就習以為常。」


  谷范點點頭,沒有再問。


  來到頂樓,他才發現所謂的雅舍只有一間。


  室內空間非常寬敞,北面一排挑窗全部打開,春風吹拂而過,大河滔滔盡收眼底,此情此景足以讓人心胸開闊。


  小二請他入座,手腳麻利地奉上香茗,微笑道:「公子,這頂樓雅舍與旁處不同,樓中從來不會讓丫鬟小廝進來伺候,都是貴客自己帶的僕人。那位貴客說了,他會在未時左右到來,眼瞅著時間快到了,若是公子想獨自看看風景,小人這就下去。」


  「好。」


  谷范應了一聲,將長劍從腰間解下放在桌上。


  小二畢恭畢敬地退出雅舍,輕輕帶上門。


  谷范坐在窗邊,眺望着壯美景色,心中逐漸安定下來。


  大概過了一刻鐘左右,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房門被人推開。


  谷范扭頭望去,只見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年輕男人,身上衣着華貴,並無兵器傍身。


  方雲虎同樣是第一次見到谷范,不過在第一眼之後就確定此人的身份,因為谷范那張臉在京都之內太過出名,再加上他的行頭和氣質,決計不會認錯。


  他平靜地說道:「你們幾個守在外面,不要讓人進來打擾。」


  然後緩步邁入,走到谷范對面坐下。


  谷范淡淡道:「你派去平原鎮的兩個手下已經死了。」


  方雲虎自顧自地倒上一杯香茗,不以為意地說道:「常聽人說,人生百年,三萬多個日夜,不過是滄海一瞬罷了。其實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沒有那麼長,有人七十卧床死,有人二十戰場亡,多活幾十年又有什麼?只要死得有價值,那他這輩子就不算虛度。」


  谷范挑挑眉,緩緩道:「所以你急着來送死?」


  方雲虎朗聲笑着,凝望着谷范說道:「要不打個賭?」


  「賭什麼?」


  「我肯定死在你後面。」


  谷范靜靜地看着他,實際上在此人單獨進來之後,他便已經確定一件事,那就是無論他怎麼退讓,甚至冒着風險來到這裏,對方都不會輕易讓南琴出現,因為那是對方手中唯一的底牌。


  沒有這張底牌,誰能壓住谷范心中的怒火?


  只是——


  谷范不喜歡被人牽着鼻子走。


  只見他右手一拍桌面,長劍猛地騰起。


  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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