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五【屠龍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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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魏國府內書房中。
王平章緩緩飲下一小碗參茶,從旁邊肅立的王九玄手中接過一方帕子,擦過唇角之後指著對面的椅子說道:「坐。」
王九玄走過去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腰背挺直如松。
王平章淡淡道:「羨慕裴越嗎?」
今日裴越可謂出盡了風頭,以前世人都知道他功勞很大,所以頗受皇帝陛下器重,但是終究沒有一個直觀的感受。日間看着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是久經沙場的精銳老卒,道旁是歡呼不停的京都百姓,不知會有多少年輕姑娘腦子裏都是他那張年輕又俊逸的面龐。此情此景對於任何一個年輕人來說,恐怕都不能心如止水。
王九玄微笑道:「很羨慕。」
王平章問道:「僅此而已?」
王九玄點頭道:「祖父,今日風光是裴越靠着拚命換來的,其實羨慕都略顯不妥,王家子弟必須要讓自己的眼界開闊一些。」
王平章滿意地說道:「你沒有讓祖父失望。若不是你父親英年早逝,你那幾個叔叔又不成器,我也不會將這麼重的擔子壓在你的肩頭。」
王九玄誠懇地說道:「孫兒甘之如飴。」
王平章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對於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長孫,他心裏已經非常滿意。即便王九玄不像裴越那樣聲名顯赫,可是只有這位老人才知道,自己的孫兒藏了多少本事和能為。之所以沒有展露出來,一方面是因為時機未到,另一方面則是他必須韜光養晦。
沉默片刻之後,王平章問道:「李柄中最近有什麼動靜?」
王九玄不疾不徐地答道:「那次朝會之後,他在府中籌謀構陷裴越,不過因為裴越去定國府大鬧一場,連裴雲都被打了一耳光,陛下並未降罪,故而他被嚇住了。這段時間他在京中暗中走動,與路敏的兒子路姜私下見過兩次。」
「成國府的匾額都被摘了,路家人還不老實?」
「路敏已死,成國府被奪了爵位,但畢竟是延綿近百年的大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時半會還倒不了。祖父,路敏在西境禍害五萬大軍,難道一死就能抵罪?按照陛下的脾性,孫兒以為會抄家滅族。
」
王平章冷笑一聲,淡淡道:「因為陛下知道路敏是被他坑死的,如果對路家斬盡殺絕,這讓我和穀梁乃至於沈默雲怎麼想?陛下雖為大梁至尊,終究不能隨心所欲,除非他不想成為千古一帝。」
王九玄頷首道:「原來如此。不過孫兒覺得李柄中無法成事,就算他勾連起京中一些勢力,仍然逃不過有心人的關注。他連孫兒的手下都防不住,如何能防住太史台閣的監視?」
王平章不以為意地道:「不需要他成事,給裴越和穀梁添些麻煩即可。九玄,如今你終於成為禁軍統領,我這麼多年安排下的後手有了成效,有些事情必須告訴你。」
王九玄微微一驚,愈發正襟危坐。
王平章緩緩道:「祖父之所以能逼得裴貞假死,徹底壓住開國公侯那群蛀蟲,成為大梁軍方第一人,所憑者為何?」
王九玄恭敬地答道:「永寧秋日之變。」
王平章腦海中浮現當年那些血與火,面露嘲諷地笑道:「陛下能夠登上這個至尊之位,靠的是你祖父手裏的刀。如果沒有那幾個蠢貨在老夫的唆使下給先帝下毒,沒有老夫幫他設置邊境上的假象調走穀梁等人,先帝就算是中毒不治,這個皇位也輪不到他。如果不是老夫帶人果斷地將陳家滅門,大梁的根基早就毀於一旦。」
雖然知道自家這間內書房乃是禁地,任何人都打探不到這裏的消息,王九玄在聽完這番話后仍舊心驚。這麼多年以來,他在王平章的言傳身教下成長,對絕大多數秘密都了如指掌,唯獨當年皇位交替時的風雨沒有聽王平章說過。
王平章繼續說道:「十多年來,陛下要靠老夫震住軍中那些悍將,到如今他終於按耐不住想要改變這種格局。他想要重整北營,老夫退了一步,想要穀梁接替路敏,老夫又退了一步,想要將整個西軍從你祖父手中剝離,老夫再度退了一步。可是人的貪念永遠不會滿足,陛下更不想看到王家成為第二個裴家,所以這種打壓和削弱永遠都不會停止。」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說道:「老夫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還能活幾個年頭呢?」
王九玄迎著王平章深邃的眼神,一時間滿心震驚。
雖然坐在他對面的是一頭暮年老虎,然而此刻這頭暮虎的眼神分明是要擇人而噬。
「祖父——」他略顯慌亂地喊道。
王平章直接打斷他的話頭,不容置疑地說道:「裴貞以為假死就能保全裴家,結果又如何?沈默雲淪為御前走狗,席思道心灰意冷歸隱市井,要不是冒出來裴越這個異類,裴家那個空架子早就被陛下一口吞了下去。他們顧慮太多,優柔寡斷難成大器,所以我們不能學他們。」
王九玄逐漸明白祖父的心思,遲疑道:「祖父,如今大勢在皇帝手中。」
王平章淡淡一笑,從容地說道:「那些人腦子裏只有造反二字,老夫難道不知道盛世造反絕無成功的可能?但問題在於這世上不止有造反一條路,他們好像從來沒有想過,劉錚為何能登上帝位!」
彷彿一道閃電在王九玄腦海中炸開,讓他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王平章望着他急劇變化的神情,滿意地微笑道:「先帝能死,陛下當然也會死。這些年來老夫從來不勸陛下立儲,因為知道他在養蠱,或者說磨刀,希望那四個皇子如斗獸一般分出高下,最終贏的那個人才有資格成為太子。只是咱們這位陛下似乎沒有想過,人的承受能力有個極限,刀磨得太久也會斷,這就是我們王家的機會。」
王九玄深吸一口氣,堅定地說道:「所謂機會,便是將當年事重來一遍。」
王平章朗聲笑了起來,感嘆道:「不愧為吾家千里駒也。」
王九玄冷靜地說道:「祖父放心,孫兒會在半年之內將禁軍衛左軍徹底握在手心裏,並且儘可能地滲透其他將領。」
王平章提點道:「記住,王家不是要造反,只是想幫助一位可憐的皇子擺脫困境,讓他有希望成為千古一帝。」
王九玄點頭應下,又問道:「祖父,依照皇帝對京都的掌控,想要做成這件事的話,單單依靠孫兒手裏的兩千人恐怕還不夠。」
「這個你不用擔心,老夫為何會一退再退?莫說裴家小兒想不清楚,就連陛下也不會察覺。」
王平章隨即輕聲說了一段話,王九玄頃刻間眼神愈發明亮。
片刻之後,王九玄在腦海中想了一遍今日的談話,略有些不解地問道:「祖父,其實孫兒還有件事不明白,難道陛下不知道祖父在軍中的影響力,他真的篤定依靠皇帝的權威就能壓制所有人?」
王平章冷笑道:「咱們這位陛下太自信了。你可知道昨日在宮中,他為何要讓裴越立刻出京與唐攸之匯合,今日享受萬民歡呼?」
王九玄嘆道:「他在試探祖父的底線。」
王平章點點頭,扭頭望着微微搖曳的燭光,冷聲道:「這不會是結束,只是一個開始。陛下既然想用穀梁和裴越這對狼狽為奸的翁婿打倒王家,那麼在穀梁離京之時,我便送陛下去見先帝!」
擲地有聲,殺意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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