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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一十四【9迴腸】

  東城,興業坊。


  在廣平侯府西面十餘裡外的餘慶街上,有一座常年大門緊閉的府邸。不知有多少年輕士子在附近徘徊,試圖碰運氣撞見從這座府邸里出來的僕人,然後盼望著對方能將自己的文卷帶進去。然而不論他們是苦苦哀求還是銀子開路,那些僕人都不敢答應他們的請求。


  縱如此,沒有任何一個年輕士子敢在此處鬧事,因為府中住著的老人是歷四朝而不倒的當朝執政、雖無宰執之名卻有宰輔之實的莫蒿禮。


  午後,一名身穿從六品朝服的年輕官員來到莫府,在那些年輕士子艷羨的目光中,緩步走進這座府邸的側門。


  府中僕人對這位年輕官員十分熟悉,故而一路上都沒有人阻攔,任由他來到外書房之中。


  今年已經六十七歲的莫蒿禮伏案桌前,似乎在查閱一本古書。


  年輕官員站在門邊,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良久之後,莫蒿禮合上書卷,抬頭看見年輕官員,蒼老的面龐上露出一抹微笑:「守道何時來的?」


  年輕官員便是翰林檢討吳存仁,守道是莫蒿禮為他取的表字。


  吳存仁恭敬地躬身行禮,輕聲道:「回先生,剛來不久。」


  莫蒿禮指著旁邊說道:「坐。」


  「是。」


  「觀你氣色似乎心中頗為不忿?」


  吳存仁輕舒一口濁氣,搖頭道:「弟子不敢欺瞞先生,心裡的確有幾分怒意。」


  莫蒿禮略顯好奇,他知道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素來修身養性,為官數年從未與人起過爭執,縱有分歧也會嘗試用道理說服對方。今日在自己面前都無法遮掩,可見確實遇到想不明白的怪事,便溫和地問道:「雖說君子要懂得制怒,但是紅塵俗世中歷練難免積有塊壘,不妨說出來讓為師幫你參詳一二。」


  吳存仁感激地說道:「多謝先生。其實這件事倒也不算大事,方才陛下命弟子草擬一份聖旨,說是看中弟子的淺薄文采,可就是那份聖旨讓弟子心緒不穩。」


  「哦?」莫蒿禮淡然地說道:「想必是陛下要再度賞賜中山侯。」


  吳存仁滿眼訝色。


  莫蒿禮話鋒一轉道:「你前日說的那件事,為師反覆斟酌之後,暫時還不能同意你的謀划。


  」


  吳存仁不解地問道:「可是弟子記得先生曾經說過,當年林清源的舉措對於大梁來說乃是王道之術。縱觀青史記載,王朝傾覆


  皆因武勛勢大無法壓制,前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西府能夠和東府並駕齊驅,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西府掌握著五軍都督府,等於形成一個完全能夠自理的封閉階層,文臣除了名不副實的監察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制約的手段。」


  前幾日他和韓清端私下密謀,以除掉裴越為代價達成初步意向,最終便是要兩方合力將五軍都督府的職能移交兵部。如此一來,西府便只能負責練兵和打仗,但是糧草軍械卻牢牢掌握在文官手中。


  聽到他提起林清源這個名字,莫蒿禮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感傷,緩緩道:「林老想要開創萬世不易之基業,然而朝中阻力實在太大根本無法推行,他的很多想法也被後人肆意塗抹,完全背離這位大才的初衷。守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我等在朝為官最重要的是辨明風向,切不可與大勢背道而馳。」


  他的語調略顯沉重,繼續說道:「何謂大勢?陛下兵鋒直指南周便是大勢。這便是陛下雖然要打壓王平章,卻始終沒有對西營下手的原因,因為陛下知道那是王平章最後的底線。陛下提拔穀梁重用裴越亦是此理,他希望軍中能夠儘快形成均衡之勢,各方勢力都將目光放在南面的軍功上,而不是困在都中爭權奪利。一言以蔽之,在陛下沒有吞下南周之前,軍方的地位只會水漲船高,你們想在這個時候對五軍都督府下手,可曾想過後果?」


  吳存仁聞言默然,卻略顯不甘地說道:「弟子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若不能提前加以制約,等那些武勛親貴帶著一身戰功回朝,豈不是更加難以對付?單說這個中山侯裴越,幾年前還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庶子,憑藉橫斷山剿賊和西境大勝,竟然一躍成為二等國侯,以弱冠之身執掌京營,實在讓人寢食難安。」


  莫蒿禮微笑問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憂慮吧?」


  吳存仁規規矩矩地點頭道:「很多同僚也是這般想法。」


  莫蒿禮讚許道:「你們的心思自然是極好的,然而凡事不必操之過急。倘若真到了平定南周的那一天,武勛親貴的削弱立刻就會提上議程,這件事不必你們操心。」


  說到這裡他輕嘆道:「莫要忘了這大梁究竟是誰家的天下。」


  吳存仁心中一凜,旋即豁然開朗,起身行禮道:「弟子受教,多謝先生點


  撥。」


  莫蒿禮抬手虛按道:「為師也不是要你們什麼都不做,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只將目光放在裴越身上。這個年輕人崛起雖快,但觀其本心還算不錯,至少那個祥雲號做的無可指摘。」


  吳存仁望著他深邃的眼神,腦海中忽然想起一人,微微驚訝道:「先生是指韓清端?」


  莫蒿禮沉吟道:「此人對你說的話半真半假,他那位大兄清正端方,即便想削弱武勛親貴的實力,也絕不會用下作手段構陷裴越這樣於國有功的後輩。不過,你暫且不必拆穿他的面目,虛與委蛇便可,為師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攪動風雨。」


  吳存仁仔細回想與韓清端的那次見面和談話的過程,終於發現一些不妥之處,汗顏道:「先生,弟子讓您失望了。」


  莫蒿禮並未苛責,平和地說道:「韓家這兩兄弟截然不同,韓公端稱得上正人君子,有些方面為師亦不能及,但是韓清端心術不正愧對其名,只不過平時掩飾得極好。你本就不擅這種勾心鬥角之術,一時受人矇騙也算不得大事,往後多留幾個心眼便可。」


  吳存仁恭敬地應道:「是。」


  莫蒿禮想起他剛才面帶不忿的模樣,便溫和地問道:「陛下這次又賞了裴越甚麼?」


  吳存仁語氣複雜地說道:「陛下沒有賞賜裴越,而是恩旨封賞他今日迎娶的那位如夫人為七品孺人。」


  莫蒿禮微微一怔,隨即輕聲道:「聖眷若此,令人驚嘆。」


  吳存仁說出自己之所以憤怒的原因:「先生,那女子是西吳人。」


  莫蒿禮神色淡然,緩緩道:「你不懂,陛下這是一石二鳥之舉,既能讓裴越因此感恩戴德,更是昭告天下大梁的氣度,但凡真心歸附者必然能受到厚待。想必不需要太久,台閣的烏鴉就能將這件事傳遍整個南周。」筆趣庫

  吳存仁忽覺頭皮發麻。


  莫蒿禮道:「陛下的眼界豈是你我能比,不謀全局如何能謀天下?」


  吳存仁心悅誠服地說道:「弟子這點微末道行不值一提,但是先生能夠一眼看穿陛下的用意,可見這朝局仍舊要靠先生掌舵。」


  莫蒿禮笑了笑,沒有在意關門弟子的吹捧。


  他看著桌上那本古卷,忽地感嘆道:「只是不知裴越能否明白,這世上盛極必衰的道理。」


  「陛下,何至於此啊?」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深深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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