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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二十【金錯刀】

  有些話不需要說得清楚明白。


  既然裴越冒着開平帝震怒的風險領兵來到此處,那麼他口中的幕後主使也就不言自明。


  王九玄極力保持着平靜,沉聲問道:「此事可有證據?」


  倘若裴越所言為真,那這件事就太過聳人聽聞。王九玄知道裴越和魯王有讎隙,甚至連魯王派人去靈州刺殺裴越一事都了如指掌。但是那時候裴越還只是一個在朝中幾無影響力的中山子,事發地又在數千裏外的靈州,都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且事後開平帝對裴越的封賞未嘗沒有彌補之意,故而不會掀起什麼風浪。


  然而如今裴越可是二等國侯兼北營副帥,魯王若是真的派人刺殺他,王九玄就算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這是何等恐怖的大事。


  屆時朝中無論是誰,無論他內心裏對裴越觀感如何,都一定會堅定地請求開平帝將魯王貶為庶人,否則以後誰還敢替天家做事?連裴越這樣於國有大功的臣子都可能死於非命,其他朝臣豈不是人人自危?

  更不消說魯王還派人刺殺定國長女,這又會牽扯出數不清的麻煩事。


  不管裴戎多麼不爭氣,裴元和裴貞兩代國公留下的香火情還在,誰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弱女子被天家欺凌?

  王九玄心念電轉,飛快思索著這件事的利弊,但是內心裏始終覺得詭異,因為魯王即便配不上他名字裏的賢字,可也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吧?再加上宮中那位深不可測的吳貴妃近來時時提點,王九玄不相信魯王會真的做出這種事,而且還讓裴越抓到證據。


  裴越遠遠地望着王九玄,看似漠然實則冷靜地觀察著這頭王家幼虎。


  路姜所言應該是真的,因為終究要靠他來指認,沒有必要撒謊,而且謊言被拆穿之後會迎來魯王和裴越的聯手報復,到那時怕是連路敏的墳塋都會被人刨了。但是這不意味着事情就是魯王所做,連裴越自己都開始在京都各府上安插人手,魯王府又不是銅牆鐵壁,有那麼幾個細作不算稀奇。


  其實他最懷疑的還是王平章,因為目前來看這位魏國公嫌疑最大,而且具備做出這些事的能力。


  聽到王九玄的詢問,裴越冷笑一聲,搖頭道:「王統領,這件事你管不了。」


  「那麼此事本侯能不能管?」


  一道冷厲的聲音從禁軍後方傳來,緊接着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策馬而來。


  五軍都督府大都督,誠毅侯郭開山。


  王九玄下馬行禮,郭開山微微頷首示意,隨即眼神如冰地盯着裴越,厲聲道:「中山侯,你太放肆了!」


  今夜的京都之中,郭開山是少數幾個能壓住裴越的武勛權貴。


  其人出身於開國九公之一的代國府郭家,與穀梁和路敏等人屬於同一輩,但是不同於谷、路二人從邊軍起勢的途徑,他這輩子都待在京都左近。十六歲進京軍西營,擢為指揮使后便調入京都守備師,然後又進禁軍,在短暫擔任京軍北營主帥之後,接替李柄中擔任五軍都督府大都督。


  這種人身上有一個烙印,那就是皇帝的絕對親信。


  裴越微微眯着眼望向他,不疾不徐地說道:「本侯此來只想求一個公道。」


  郭開山冷笑道:「想求公道去京都府遞狀紙,不然也可以去敲響宮前門樓上的大鼓。」


  裴越搖頭道:「太麻煩了。」


  郭開山並非孤身前來,他還帶着近千銳卒,差不多是五軍都督府的全部力量,雖然這些人的戰力肯定比不上禁軍和藏鋒衛,但是卻代表着皇帝賜予的權力。依照大梁規制,凡國公以下勛貴及軍中一應細務皆歸五軍都督府管轄。雖然很多時候這一條無人在意,但到了真正決事的時候卻能佔據大義名分。


  郭開山顯然不想跟裴越鬥嘴皮子,他命王九玄麾下的禁軍讓開,然後沉聲下令道:「將這兩百名犯上作亂的狂徒抓起來,若是有人敢反抗直接以造反謀逆論處,株連九族!」


  近千名步卒列陣向前。


  藏鋒衛騎兵依舊不顯慌亂,顯然是在等待裴越的命令。


  王九玄退到王府門前階下,看着裴越一點點舉起的右手,心中思緒竟然無比複雜。


  他知道自家祖父的謀划,也明白裴越如果能倒在這場紛爭之中,對於王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然而想起在靈州時的見聞,親眼目睹過慘烈的戰場痕迹,古平軍鎮之中動人心魄的衝突,他竟然有些不忍。


  郭開山看着裴越的舉動不怒反笑。


  裴越卻沒有他們想的那麼魯莽,真要是跟這些步卒在魯王府門前廝殺起來,過後自己肯定要掉一層皮。其實這樣的想法仍舊過於自信,但是裴越深知開平帝心心念念的是什麼,在這個大前提下很多事都沒有那麼可怕。


  但是即便不廝殺,他也有辦法讓這些步卒無法逼近。


  便在此時,藏鋒衛後方響起噠噠之聲,一道平和的聲音在裴越身後響起:「誠毅侯,誰允許你領兵來此?」


  裴越忽然有些想笑

  。


  郭開山面色微變,望着那個身材魁梧氣勢如山的中年男人策馬從陰影中走出來,雖然對方僅僅孤身一人甚至連親兵都沒帶,他卻感覺到無窮的壓力撲面而來。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戰功和爵位,最重要的是此人官居西府右軍機,乃是他的頂頭上司。


  廣平侯穀梁。


  郭開山強頂着壓力說道:「谷軍機,裴越帶領私兵擅闖御街,下官難道阻止不得?」


  「阻止?」


  穀梁來到裴越身旁,淡淡地反問道:「你能否告訴我,大梁律中哪一條寫着武勛親貴帶着親兵來到御街,便是十惡不赦的謀逆之罪?」


  郭開山語塞。


  穀梁目光掃過去,已經逼近到裴越身前不足十丈的步卒們紛紛垂首,手中的兵器悄悄放下,心中忐忑不安。


  穀梁並沒有為難這些步卒,抬眼望着郭開山道:「讓他們回去。」


  郭開山的胸膛距離地起伏着,眼中不忿之意昭昭。


  穀梁微微皺眉道:「聽不明白?」


  郭開山咬牙道:「下官遵令。」


  近千步卒如逢大赦立刻轉身退去,瞬間讓出一片空曠的地方。


  魯王府的大門忽然從內拉開,劉賢大步邁出立於台階邊緣,遙遙望着穀梁,冷聲道:「廣平侯,你可知道裴越在做什麼?」


  穀梁看了一眼裴越,目光溫和平靜,然後抽出腰間那柄刀,緩緩舉了起來。


  劉賢、王九玄和郭開山看到這柄鑲金嵌玉的寶刀之後無不色變。


  穀梁從容地說道:「裴越既然敢來這裏,說明此事的確與魯王府有關,不論和王爺有沒有關係,總得讓裴越分說清楚。王爺,如果事後證明刺殺案與王府任何人無關,那麼就請王爺用陛下賞賜給臣的這柄寶刀,親自砍下谷某的腦袋。」


  平平淡淡,卻如春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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