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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四【終成空】

  話已至此,一切水落石出。近段時日在都中鬧得滿城風雨的刺殺案,其實是四皇子一手謀划。他先是利用寧豐致這顆深埋五年之久的棋子背刺大皇子,然後又通過這些年利用閑雲評結交的文臣人脈,在大朝會上故意挖出第二顆棋子錢勇,試圖將兄弟鬩牆的罪名扣在二皇子身上。如此一來,最有希望成為儲君的兩名皇子的名聲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莫蒿禮輕嘆道:「四殿下,他們可是你的兄長啊。」四皇子微微一笑道:「又如何?」「砰!」開平帝猛然一拍御案,冷聲道:「混賬!」四皇子拱手行禮,平靜地說道:「請父皇息怒。」開平帝看着他的面龐,胸膛不禁微微起伏着,對其他人說道:「你們都出去!」莫蒿禮顫顫巍巍地起身,悵然道:「陛下,切莫動氣傷身。」他如今已然愈發老態龍鍾,尤其是今日看了連場大戲,顯然有些支撐不住。洛庭見狀便上前扶住他的右臂,然後攙着他向外走去。一直到他們走出御書房,開平帝都沒有回應莫蒿禮的勸慰之語。「裴越留下,給朕守門。」開平帝忽然開口說道。裴越微微一怔,旋即皺起眉頭,誰都知道接下來書房內的對話肯定不是臣子能聽的隱秘,他可不想背負太多皇帝的秘密,那樣很容易死人。然而此時開平帝正在氣頭上,顯然容不得他拒絕,穀梁亦低聲說道:「留下罷,保護好陛下。」裴越心中無奈,走到大門旁邊止步。王平章走得較慢,沒有刻意親近一同離開御書房的其他三名皇子,反而滿含深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四皇子劉贊。宮中禁衛押著寧豐致走向詔獄,四位重臣則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一路上沒有人開口說話。三位皇子落在後面,往常他們三人絕對不會如此平和地走在一起。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間自不必多言,本身便是爭儲的對手。二皇子和六皇子雖然是一母同胞,但是陳皇后似乎更喜歡老六一些,故而兄弟二人也談不上親近熟絡。走出一段距離后,六皇子劉質忽然抬頭望着天,耐人尋味地感慨道:「二位皇兄,你們說四皇兄究竟圖什麼呢?」無人應答。劉質似乎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輕笑着搖搖頭,快步當先離去,不再回頭。御書房中,一片死寂。開平帝坐在御案後面,四皇子劉贊離他約有兩丈多遠,裴越則在五六丈外的大門處。良久之後,開平帝緩緩道:「劉贊,朕這些年可曾虧待過你?」四皇子認真地思考着,隨後搖頭道:「父皇對兒臣極好,不僅拿宮中的銀子幫兒臣辦起閑雲評,而且從不干涉兒臣與那些文人交際,即便父皇知道其中大多數人都會入朝為官。」開平帝聲音逐漸提高:「那你就是這般回報朕的?」四皇子不慌不忙地答道:「父皇,兒臣從未想過要置兩位皇兄於死地。」開平帝冷笑道:「朕還得感謝你手下留情?」四皇子扭頭看了一眼肅立門邊的裴越,語調清冷地說道:「父皇,其實兒臣知道寧豐致沒死,不是兒臣故弄玄虛,而是因為父皇一世英明,怎麼可能將這樣的關鍵角色匆匆處死?一個死了的寧豐致沒有任何價值,甚至沒有資格承擔父皇的怒火,但是只要他活着,父皇就可以用這顆棋子試探很多人的心思。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兒臣。」開平帝定定地看着這個往常並未太在意的兒子。遠處的裴越忽然說道:「燕王殿下,雖然你在竹樓中鬆了口,答應幫我找到寧豐致的家人,他卻沒有出賣你。實際上,那天在竹樓的人只有我、你還有太史台閣的坤部主事荊楚,

  寧豐致根本不在現場。」四皇子微微一怔。裴越平靜地說道:「那天我沒有騙你,陛下不願看到皇子們自相殘殺的悲劇。」四皇子微微偏頭思索,旋即瞭然道:「你確實說過這番話。」裴越問道:「既然你認定寧豐致沒死,為何要答應我的請求,為何還不肯放手,一定要將二殿下牽扯進來?」四皇子輕輕一笑道:「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瞞不過父皇,既然瞞不過為何要自欺欺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奢望能瞞住父皇。」裴越看着他眉眼間那抹不平氣,隱隱約約明白了此人的想法。開平帝道:「既然明知不可為,緣何要執意為之?」四皇子輕聲說道:「父皇,兒臣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妃拘在身邊,不許在宮中走動,不許與人交談玩耍,只能在常寧宮中讀書。另外,兒臣也極少見到父皇。那時候年紀小,兒臣始終想不明白為何不能像大哥和二哥那樣,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後來兒臣明白了,母妃不想兒臣出事,她只是希望兒臣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輩子。」開平帝默然。四皇子望着他,倔強地說道:「父皇,兒臣不服。」開平帝抬起頭,看着自己親生兒子眼中漸漸露出的痛苦之色,剋制着翻騰的心緒說道:「這是你的命。」四皇子慘然一笑,英俊的面龐上顯露幾分迷惘,緩緩問道:「命?父皇相信命運嗎?」開平帝眉頭皺起,他當然能聽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四皇子撩起衣擺,畢恭畢敬地在開平帝面前跪下,眼中帶着崇敬之色,堅定又熱切地說道:「兒臣費盡心機做這些事,只是希望父皇能看到,兒臣比大哥和二哥更強,更適合那個位置!」聽到這句毫不掩飾的話語,裴越不禁詫異地看着劉贊。他與劉贊認識的時間不久,但是對方給他的印象並不好。當初在閑雲庄中,此人表面上看着和善,實則處處都在挖坑,譬如刻意加劇他和平陽公主乃至於大皇子之間的矛盾。如今看來,劉贊這樣做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後面的刺殺案做鋪墊。換而言之,當時劉贊將他請到湖心亭,本就是為平陽公主欺凌裴寧創造條件,否則時機不會那般巧合。如果不是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和平陽公主發生衝突,正常來說兩人壓根不會有交集。沒有這個先決條件,後面寧豐致也就無法利用平陽公主拖大皇子下水。方才劉贊誇裴越精於算計,實際上他自己才是那個習慣躲在暗處編製陰謀的人。基於此,裴越對他沒有半點好感,若非想要趁熱打鐵在開平帝心中塑造一個大忠臣的形象,他斷然不會勸開平帝放劉贊一馬。然而此時聽着劉贊直白的話語,裴越心中思緒無比複雜。開平帝所受的震動比他更深。他緩緩起身繞過御案來到劉贊身前,沉聲問道:「你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向朕證明你的能力?」劉贊看起來很平靜,但是目光中隱有亢奮之色,點頭道:「兒臣並未想過傷害兩位皇兄,可是父皇也看到了,他們毫無機變之能,如何能替父皇守護這萬里山河?父皇,兒臣只是——」「夠了!」開平帝一聲斷喝,隨即斷然道:「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劉贊一愣,滿面不解地看着開平帝,問道:「父皇,兒臣自始至終都掌握著分寸,沒有陷兩位皇兄於死地。兒臣只是想……只是想父皇能看見兒臣啊!」開平帝一字字道:「若是讓你登基大寶,你的那些兄弟一個都活不下來。」他轉身邁步。劉贊死死地盯着開平帝的背影,顫聲道:「我不服!」開平帝沒有理會,朝着御案走去。劉贊只覺得所有的希望幻化成絕望,他雙手死死攥緊成拳,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朝着開平帝的背影吼道:「父可為,子不能為?!」裴越驀然一驚,立刻朝劉贊走了過去。然而開平帝比他更快,這位年近五旬的帝王宛若一頭被刺傷的老虎,轉身快步上前,一腳踹在劉贊的肩頭,厲聲道:「逆子!」劉贊被踹倒在地,隨後掙扎著爬起來,雙眼已然泛紅。裴越停下腳步,看着這對毫無情分可言卻又極其相似的父子,一時間百感交集。開平帝抬手指著劉贊,胸膛劇烈地起伏着,良久之後只說出四個字:「不可救藥!」劉贊登時知道事情再無轉圜可能,頹然笑了幾聲,垂著頭不再言語。開平帝道:「來人!」從右側帳幔之後出來一個壯年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身材普通相貌平凡。裴越眼神一凝,看向這個彷彿從陰影中冒出來的男人,然而對方似乎毫無察覺,只是面朝著開平帝的方向。「將劉贊押回燕王府,清掃王府內外,無旨不得出府!」「臣遵旨。」壯年男人拱手應下,然後上前扶起劉贊,攙着他向外走去。開平帝連親王之爵都沒有剝奪,然而劉贊很清楚等待自己的結局是什麼,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或許會一輩子圈禁在那座富麗堂皇的王府之中。他沒有掙扎抗拒,也沒有啜泣求饒,十分平靜地任由壯年男子將自己架出去。在離開御書房的那一刻,劉贊驀然回頭,望着那個記憶中很模糊然而又很清晰的父皇,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似嘲弄,似解脫。良久之後,裴越拱手行禮道:「陛下,臣——」開平帝坐在御案之後,望着桌上兩疊奏章,木然地問道:「裴越,朕錯了嗎?」裴越心想你當年做錯的事情有些多,不知是問哪一件?還沒等他開口回答,開平帝冷笑一聲,搖搖頭堅定地說道:「朕沒有錯。」他頓了一頓,緩緩道:「你退下罷。記住,只要替朕管好北營,大梁無人能欺你。」「是,陛下。」裴越應道,然後轉身離去。安靜的御書房中,開平帝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個年輕的身影一步步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目光幽深又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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