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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五【再相逢】

  傍晚,中山侯府。


  后宅,鳴蟬閣花廳之中。


  桃花和良言躲在角落裡,玩著裴越教會的五子棋,兩人落子的速度非常慢,往往走一步要想半炷香的時間。


  良言對於勝負看得不重,大部分時間都在悄悄打量坐在那邊的自家小姐,當桃花終於決定將棋子放下之後,她回頭看了一眼棋盤,哭笑不得地小聲說道:「你又耍賴!」


  桃花彎著一雙月牙般眸子,笑嘻嘻地求饒道:「好姐姐,你就讓我一次嘛。」


  良言皺了皺鼻尖,看著她憨態可掬的模樣,亦忍不住笑出來,無奈道:「真拿你沒辦法!」


  桃花如今外表漸漸有了幾分韻致,內心卻依舊是稚嫩天真的性情,府中除了葉七之外誰都不怕。再加上冷凝就住在侯府後面的街上,時不時就能見上一面,所以整天無憂無慮地開心玩耍,當年那些苦難早已從她的記憶中消失。


  良言索性故意不去下那處殺棋,輕聲道:「也不知你這丫頭是哪世修來的福氣,三少爺這般寵著你,就不怕將你寵壞了。」


  桃花得意地昂起下巴,微笑道:「良言姐姐,其實你也喜歡我家少爺,對吧?」


  良言一張臉彷彿染成大紅布,羞惱道:「胡說甚麼!」


  桃花湊近說道:「姐姐,不用害羞,要不我給我家少爺說一聲,讓他把你要過來?」


  良言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使勁搖頭道:「我當然是要跟著我家小姐呢。」


  桃花聞言看向那邊閑聊的裴寧和林疏月,故作老成地感嘆道:「大小姐氣勢真足,你看林姐姐在她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


  良言咬牙道:「你這丫頭愈發頑皮,連大小姐和林夫人都敢編排,看我不告訴去。」


  桃花連忙起身將她攔住,兩人笑鬧成一團。


  裴寧看了這邊一眼,對林疏月說道:「桃花本心善良,只是三弟不懂得閨閣禮儀,估計從小到大也沒教過她,任由這丫頭隨心所欲地長大。疏月,我知道你不願強扭著她的性子,只望你不要心中壓著惱意,那樣反倒不好。」


  林疏月在裴寧面前情不自禁地會感到緊張,主要是因為她很清楚裴寧和裴越的關係,對於裴越來說,裴寧就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血脈親人。


  不過裴寧溫婉的態度讓林疏月逐漸感到安心,她微笑道:「大姐,府中總是需要一個活潑的人,這樣才會多幾分亮色。桃花喜愛玩鬧不假,卻從不會仗勢欺人,也不會耍心機手段,我其實非常喜歡她。」


  裴寧頷首道:「那就好。」


  這時只聽花廳外的丫鬟喊道:「侯爺、葉姑娘來了。」


  裴寧和林疏月款款起身,那邊桃花也不敢再和良言玩鬧,乖巧地站在旁邊。


  她當然不是因為害怕裴越,而是聽到葉七的名字就會自覺地老實起來。


  裴越笑容滿面的走進花廳,葉七落後一步,她的表情略顯不善。


  裴寧迎上前問道:「三弟,沈大人尋你何事?」


  裴越蠻不在乎地說道:「沒什麼大事,

  就是跟我敘敘舊,聊了一些風花雪月。」


  裴寧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像桃花一樣完全不知世事,再加上她與沈淡墨極為親近,又怎會不了解沈默雲的性情?莫說裴越現今是實權武勛,當初沈默雲連定國府都極少登門,印象里只有寥寥數次而已。


  這樣一位權柄煊赫的大人物來到中山侯府,只是為了跟你把酒言歡?還談風花雪月?


  葉七不冷不熱地說道:「沈默雲是奉旨來罵他的。」


  裴寧和林疏月面露緊張,桃花等人亦是擔憂不已。在這個時代里,天子在絕大多數人心目中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言可決生死。雖說她們也知道皇帝陛下對裴越非常看重,但這不意味著絕對不會發生不忍言之事。


  裴越環視一圈眾女的反應,陪著笑臉對葉七說道:「不是說好不告訴她們嗎?」


  葉七稍稍沉默,滿含深意地問道:「你何苦一定要替那位去逼王平章?」


  裴越當然知道葉七不是在吃谷蓁的醋,可是有些話無法明言,尤其是在這些姑娘們跟前,便只能含混說道:「早晚的事,我倒是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隨後便將午間在竹樓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裴寧聞言默然,林疏月心有戚戚,桃花揮舞著小拳頭說道:「少爺,我支持你,下次遇到這種壞人我幫你一起揍!」


  裴越忍俊不禁,抱拳道:「那就先謝過女俠了。」


  這對活寶一頓插科打諢,倒是將氣氛活絡起來,葉七並未繼續板著臉。


  她今兒沒有跟裴越同去,也是剛剛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同於其他人或擔心或緊張,她一眼便猜中裴越的真正用意。


  他的憤怒自然不是作假,但是最後那一拳明顯是在刻意激怒王平章。


  葉七對皇帝和王平章的生死不在意,她只是不願裴越太早牽扯其中。


  眾人笑談一陣,忽有丫鬟進來稟報:「侯爺,外面來了一人,他說……說自己是定國府裴城。」


  廳內陡然一靜。


  裴寧起身道:「兄長回來了?」


  定國府這一輩年輕人中,年紀最小的裴珏暫且不提,裴寧和裴越關係最好,如今對裴雲只是保持著面上的客氣,對於幾年前離京從軍的裴城倒是頗為想念。


  裴越給葉七遞了一個眼神,然後對裴寧說道:「姐,我陪你去見見他吧。」


  裴寧溫柔地點頭。


  侯府前院正堂之中,一位身材健壯的年輕人端坐客席,腰桿挺得筆直,眼中精光內蘊,面容早已褪去稚嫩,如今多了幾分風霜之色。


  他便是定國府承爵人、虎城驚羽營指揮使、定遠伯裴城,時年二十一歲。


  裴寧來到正堂,見到裴城之後眼眶情不自禁地泛紅,福禮道:「見過兄長。」


  裴城一板一眼地還禮,站直之後望著裴寧和裴越,眼中漸有一抹愧色。


  他語氣沉重地說道:「裴城無能,讓妹妹受苦了。」


  裴寧略顯慌亂道:「這話從何說起?兄長切莫如此。」


  裴城堅決地說道:「我已經找府中管家問清楚所有事情。雖說子不言父母之過,但是定國裴家終究對不起你。至於裴雲那個混賬,我已經罰他去宗祠跪著。」


  裴寧驚道:「這……」


  裴城沉聲道:「你不用擔心,這是我的主意,老太太也沒有反對。讓他在宗祠跪上七天,若是不能靜心思過,便讓他繼續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什麼時候再出來。如今我是定國府的家主,想問妹妹一句,你可願回府住著?」


  裴寧這些日子冷靜下來,也有些擔心被關進佛堂的李氏,但是又怕裴越在意,所以一直在猶豫糾結。


  此刻聽聞裴城的一番言語,她不禁愈發為難。


  旁邊站著的裴越微笑道:「姐,既然他能做到這一步,那你就先回府看看,什麼時候想來這邊小住,打發個小廝過來說一聲,我親自去接你。」


  裴寧想了想點頭道:「好,聽三弟的。」


  裴城眸光微動,轉而看向裴越。


  一晃多年,裴越比他高了不少,但是他更加精壯,若論剽悍之氣兩人倒是不相上下。


  裴寧見狀稍稍後退兩步,方便他們兩人敘舊。


  然而裴城並未多言,忽地朝裴越躬身行禮。


  雖說這裡沒有外人,但是以裴城定國家主的身份,這一禮意義深重。


  裴越微微側身,輕嘆道:「其實……你不必這樣。」


  裴城站起身來,正色道:「多謝。」


  他之所以要道謝,原因倒也不複雜。


  如果不是裴越強硬地反對,裴寧已經嫁給大皇子,她本人心中的苦楚是一方面,另外便是意味著裴家要徹底遠離軍權。裴城其實並不是特別在意自己的權柄,然而他在西境歷練多年,更加明白當年先祖打下這等家業的不易和艱辛。


  定國裴家,當年大梁軍中第一豪門,卻要靠賣女求榮,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

  又如何對得起裴家先祖在天之靈?


  裴越看著裴城沉穩的面容,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廣平侯府外的那條街上,他曾經憤怒地說過,倘若裴越要是繼續對定國府下手他會如何云云。然而裴越不僅廢了裴永年,抽了裴雲一耳光,更是逼著裴太君將李氏關進佛堂,裴城自然知道這些事,卻沒有任何質問和憤怒。


  想到這兒,裴越不禁稍稍覺得有些安慰。


  裴家總算有兩個明事理的人。


  於是他淡然說道:「我做那些事只是為了大姐,所以你不必謝我。」


  裴城搖頭道:「不論你出於什麼目的做這些事,可你終究是幫了裴家,這份恩情我會始終牢記。」


  裴越聞言和裴寧對視一眼,失笑道:「沒想到我會聽到這句話,很多人不會這麼想。」


  裴城緩緩道:「他們怎麼想不重要,既然如今我回來了,那定國府的事情便是我說了算。當年裴家對你那般苛刻,你卻願意以德報怨,所以我欠你一條命。」


  「罷了,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你剛剛回來想必有些話要同大姐說,我便不留你了,改日請你喝酒。」


  「一言為定。」


  裴寧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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