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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一【血色黃昏】

  建安北城,一座外表普通的宅院。


  方雲虎坐在窗前,耐心且細緻地擦拭著一柄匕首。


  那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站在書架旁,漫不經心地翻閱著一本本古籍,略帶一絲揶揄地說道:「我以為你所說的機會是去四方館刺殺裴越。」


  方雲虎面無表情地回道:「我其實不明白你這次過來的目的,難道就是整天跟在我身邊閑逛?你們冼家跟裴越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怨,以至於你比我更急切地想殺了裴越?」


  男人名叫冼小石,是拒北侯冼春秋的幼子,與他彪悍的氣質和精壯的身軀相比,這個名字無疑稍顯怪異。聽到方雲虎的疑問,他咧嘴笑道:「你這幾年幫國公爺管着密探,而且主要負責北邊的情報,何必明知故問?北梁四皇子造反的時候,若非裴越出手,我們在那邊的人手也不會損失慘重。」


  說到這樁被層層迷霧籠罩的謀逆案,方雲虎先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後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此事是你家老爺子和我父親定下的策略,安排人通過冷凝告知裴越也是雙方商議后的決定,我可以理解你對這個決定不滿,但我仍舊不太理解你對裴越的憤怒。」


  冼小石聳聳肩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想不通這件事的緣由,要不你幫我解答一下?」


  方雲虎將匕首插進鞘中,而後平靜地說道:「北梁皇帝深不可測,我們甚至無法確認他究竟藏着多少伏手,又有哪些人在替鑾儀衛做事。那位四皇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僅僅依靠一個京都守備師就敢造反,你覺得他會成功?當然,無論是令尊還是家父,都希望他能給北梁皇帝造成更大的麻煩。」


  他轉身看着冼小石,攤手道:「後來的發展你也看在眼裏,北梁皇帝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裝病,裴越獨自就將四皇子解決掉,這足以證明我們這邊的判斷完全正確。另外,你也不必裝模作樣,據我所知你家在北梁的暗子並沒有很嚴重的損失,犧牲的大多是外圍人手。」


  冼小石輕嘆道:「原來連這都瞞不過你。其實我也問過老爺子,為何要事先提醒裴越,難道讓北梁四皇子想辦法殺了裴越不好?可是他什麼都不說,讓我自己猜,這如何能猜得到?對了,國公爺有沒有對你說過?」


  方雲虎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沒有。不過從結果倒推的話,那就是老人家們不希望裴越那麼早死,要麼他是我們的人,要麼他死得晚一點對我們更有利,只有這兩種可能。」


  冼小石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微笑着問道:「現在你準備殺死裴越,


  國公爺知不知道?」


  方雲虎定定地望着他的雙眼,緩緩道:「這段時間我並沒有對你隱瞞任何事,所以你不該有這樣的疑問。」


  冼小石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何你要瞞着國公爺做這件事。要知道你此前在北梁境內做的那個局,讓國公爺在朝堂上很被動,陛下甚至不得不做出讓步。」


  方雲虎臉上浮現一抹戾氣,沉聲道:「讓步就是失敗的開端。我設局謀殺谷范和裴越,是為了打亂北梁皇帝的佈局,另外可以刺激穀梁讓他方寸大亂。站在大周的立場上,我這樣做有什麼錯?朝堂上那些文官老爺們,腦子裏只有北梁更強這個概念,卻從來沒有仔細分析過兩邊的具體情況。」


  他頓了一頓,愈發陰沉地說道:「大周遠遠沒有他們想得那麼弱,北梁也沒有那麼強,勝負本就存在很大的懸念。只可惜……他們心裏只有苟且偷生四字,甚至要把清河公主送過去討梁人的歡心。和親?一群蠢貨,我呸!」


  冼小石無奈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喂,和親是我家老爺子提出來的,你這樣當着我的面罵人可不好。」


  方雲虎平靜下來,直白地說道:「你我都知道,和親雖是老侯爺首提,實則是因為朝堂上對家父和我的攻訐越來越嚴重,他不得不想辦法讓內鬥緩和下來。老侯爺的恩情,我們方家自然會記在心裏,又怎會忘恩負義?」


  冼小石自然明白,他只是想讓對方冷靜一點,點點頭道:「所以你要殺了裴越,讓局勢徹底崩壞。」


  方雲虎道:「這不是局勢崩壞,而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殺死裴越,讓兩國關係徹底決裂,那些牆頭草才能清醒過來。或許有些人還會暗藏異心,到那時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清掃庭院。我瞞着父親做這件事,但是我沒有瞞着你,而且我相信軍中很多年輕將領都跟我們是一樣的想法。」


  冼小石沉默不語。


  家國天下四字委實沉重,他看似放蕩不羈性情恣意,但是涉及到真正的大事依舊需要冷靜斟酌。


  方雲虎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因為什麼緣故必須要殺死裴越。」


  冼小石反問道:「很重要嗎?」


  方雲虎攤手道:「不重要,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無論我們的原因是否相同,但在殺死裴越這件事上目標一致便夠了。」


  冼小石笑了笑。


  他腦海中浮現一段久遠的往事,良久之後緩緩說道:「我承認,有一部分原因與你相同。如今朝野上下的分歧越來越嚴重,這個時候選擇和親無疑會給那些搖擺不定的人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只有徹底斷絕他們的念想,大周內部才能擰成一股繩。」


  方雲虎靜靜地等着他後面的話。


  「只不過,我個人還有一個原因。其實倒也不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應該知道我小時候的日子不算好過,畢竟我家老爺子是從北邊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法得到旁人的信任,所以我們冼家子弟很難結交到知心的朋友。」


  「我從小性子便有些古怪,願意陪我玩的人不多,只有一個老實巴交的笨小子,成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做我的跟班。雖然我從來沒有在嘴上說過,但我心裏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兄弟。後來有一天,我家老爺子告訴我,那傢伙為了軍功去了北邊。」


  「就像你大哥對方銳一樣,我其實不同意他去北邊,可是那件事是兩位老人家做的決定,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北梁的京都外圍。」


  「後來他死了,和方銳一樣死在裴越的手裏。」


  「他叫冼叢,一個無名小卒,除了我之外應該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冼小石說完之後,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眼中泛著冰冷的光。


  方雲虎輕嘆一聲,低聲道:「裴越確實該死。」


  冼小石問道:「何時動手?」


  方雲虎道:「徐徽言的掌上明珠邀請裴越參加四日後的東林文會,他答應了。」


  冼小石快意地笑了起來。


  ……


  日落時分。


  皇城之中有一座觀星台,位於皇帝寢宮的前方,這是慶元帝的獨特愛好。


  御宇十八年的慶元帝保養得還算不錯,只是近些年來他兩鬢漸漸生出一些白髮,腿腳也沒有年輕時那般靈便,故而登上觀星台的次數越來越少。令守護觀星台的御林軍略微有些詫異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突然登台。


  不過當他們看到亦步亦趨跟在陛下身後的首輔大人,心中那些詫異立刻消散。


  登上高台,皇城內乃至建安城的一部分風貌都可以盡收眼底,慶元帝略顯貪婪地望着四面景色,悠悠道:「朕果然是老了。」


  徐徽言沒有阿諛奉承表忠心,平靜地說道:「陛下,冼侯爺都還沒有服老。」


  慶元帝神情複雜地笑着,搖頭道:「他是習武之人,朕如何能比?說起來,初容這孩子着實不錯,既幫你也幫朕解決一個難題,不枉朕對她另眼相看。」


  徐徽言斟酌道:「陛下,-她只是誤打誤撞罷了。」


  慶元帝輕聲道:「至少她還有這份心,如果臣子們都能像她這樣想,朕又何必兵行險著?裴越既然答應參加東林文會,想必心中已經早有謀划,你去安排一下,朕明日見他一面。」


  「臣遵旨。」徐徽言垂首應下,然後遲疑道:「陛下,這會不會讓一些人誤會您的想法?」


  慶元帝道:「你看這座建安城,表面上如此平靜又美麗,實際上藏着無數涌動的暗流。北邊那位想要藉助裴越讓這些暗流浮上水面,朕也只能趁勢而為。誤會也好,揣摩也罷,終究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一味想着粉飾太平。」


  徐徽言心中一凜,愈發恭敬地說道:「臣明白了。」


  慶元帝望着落日餘暉之中的建安城,滿眼山水如畫,唯見殘陽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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