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1【拂曉之前】
裴越之所以能保持冷靜,是因為他知道眼下還只是確定大方向,具體的細節還需要逐步填充。
席先生大抵能猜到裴越的心思,面帶笑意地說道:「大梁十三州,以欽州為核心的南境五州最富庶,又有成京這樣商貿發達的大城,祥雲號必然如魚得水。越哥兒,雖然你以前沒有詳細說過,但我知道你在商道上極有天分,而且常有奇思妙想,如此一來可謂是相得益彰。」
京都北面綠柳莊的密室中,席先生親眼見過裴越做出來的各種新奇玩意。
雖然他不會挖掘裴越身上的秘密,可他知道祥雲號的規模一直被裴越強行壓制,一旦全力施展開來,它必然會變成一個龐然大物。
裴越稍稍有些遲疑:「先生所言有理,只是我認為靈州不能放棄。唐攸之與我的關係瞞不過旁人,而且藏鋒衛的根基在靈州,那裡算是我的發跡之地。」
席先生沉吟道:「你是想故布疑陣?」
裴越點了點頭,冷靜地分析道:「沒錯。等我這次回去之後,皇帝應該不會輕易放我離京。表面上我被困在京都,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有我親自坐鎮,祥雲號和沁園的精幹人才可以悉數外出,京中只需要維持原樣即可。不過要是他們一股腦地跑到南境,皇帝肯定會起疑心。」
席先生略顯訝然,旋即爽朗地笑道:「我確實想得簡單了些,還好如今你越來越成熟,想必你已經有了成算?」
裴越亦笑道:「先生謬讚。我身邊這些人當中,王勇沉穩內斂又忠心耿耿,之前京都祥雲號一直由他打理,外面那些人都將他視作我的代表。故此,我準備讓他去靈州,再以楊虎為輔助,主持靈州祥雲號和滎陽沁園的一應事務。」
席先生對裴越身邊的人了如指掌,尤其是出身於綠柳莊的十八親衛,本就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人才,只稍微想了想,他便讚許地說道:「如此十分妥當,讓王勇和楊虎將動靜折騰得大一些,再加上唐攸之不時照拂,皇帝和王平章的目光肯定會被吸引過去。」
裴越忽地陷入沉思之中。
王勇經過這些年的歷練,無論待人接物還是實幹能力都能獨當一面,如今祥雲號在欽州的初步擴展也是他在推行。楊虎在父親過世之後,性情愈發莊重沉肅,京都沁園的事務主要由他負責。
這兩人去靈州自然非常妥帖,但是南境這麼大的攤子由誰來操持?
鄧載要統領背嵬營,戚閔接下來肯定得承擔起各地沁園的情報整合工作,至於祁均、陳大年、馮毅和蓋巨等人,忠心自然沒有問題,能力也在不斷提升,可是還不具備統籌全局的實力。
除去綠柳莊夜戰之中陣亡的程學和後來被清退的耿義,當年的十八親衛實際只剩下十六人,包括裴越最器重的鄧載和王勇在內,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擔起控制南境的重任。
陳希之的能力倒是符合要求,可裴越除非吃錯藥才會讓她接手。
難道要自己遙控指揮麼?
書房中顯得格外安靜,窗外夜色泠泠,不聞鳥蟲之鳴,間有風聲拂過。
「越哥兒,何必為難?」
席先生溫和的聲音打斷裴越的思緒。
他抬頭望著中年男人面上親切的笑容,瞬間便讀懂了對方的目光,只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當年裴貞能夠牢牢壓過王平章一頭,沈默雲和席先生居功甚偉,前者的能力自不必說,開平帝之所以能掌控朝野,太史台閣功不可沒。席先生更是極其罕見的全才,武道、兵事、謀略幾乎無所不精,而且在裴貞假死之後,他便厭倦廟堂歸隱塵世,連文臣之首的莫蒿禮都無法請他出山。
可是今日這位閒雲野鶴一般的大賢再入風雲,重新面對那些案牘勞形,只不過是因為一段師徒之情。
裴越眼眶微微泛紅,幾近於無法自制,顫聲道:「先生……」
席先生極少見到裴越如此神態,自從當年綠柳莊中初見,他便發現這個少年郎的心志與手腕非同一般,然後看著他逐漸成熟、逐漸展現能力、逐漸成為青雲直上的弄潮兒。雖然偶爾裴越也會在他眼前表現出跳脫的一面,但是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擁有遠超年齡的冷靜與聰慧,直到此時此刻,望著裴越面上的感動神色,席先生亦不禁動容。
他溫聲寬慰道:「我是你先生,自然要幫你做成這件事。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可以提前安排好人手趕赴成京,等回京之後再研究像蜂窩煤那樣可以改變百姓生活的東西,其他事情不用擔心,我會在南境幫你處置妥當。」
裴越自然放心,連裴貞和莫蒿禮這等人物都尊稱席先生為國士,主管一個商號不在話下。有席先生統籌全局,再加上他自己對於商道的策劃,祥雲號必然能滲透進大梁的各個方面。
一念及此,他情不自禁地起身深深一躬。
席先生連忙讓他坐下,輕嘆道:「當年我蒙國公爺賞識提拔,原以為能輔佐他建立不世功勳,不成想是那樣的結局。十餘年來日思夜想,我漸漸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
裴越認真地聽著。
席先生帶著幾分沉痛的心情說道:「愚忠愚孝皆不可取。」
裴越點頭道:「先生教誨,弟子銘記在心。」
席先生輕吐一口濁氣,旋即正色道:「靈州、南境兩地只是為你積攢足夠的本錢,短時間內無法起到支撐之力。回京之後,即便皇帝不會出手,王平章也不會坐視你繼續發展壯大下去。」
他頓了一頓,身體微微前傾說道:「越哥兒,從古至今坐在龍椅上的人都多疑,你一定要小心謹慎,必要的時候可以退避忍讓。收回拳頭不是因為膽怯,而是為了下一次全力擊出。」
裴越應道:「是,先生。」
長夜漫漫,師徒二人就各處的細節問題繼續商議著,無數足以影響這個世界的謀劃在這間小小的書房內誕生。
一直到天蒙蒙亮時,席先生的身影才從這座別院消失,他不希望自己的出現引人注意,同時也要提前趕往欽州成京,為裴越的大計做好鋪墊。
裴越雙手負於身後,靜靜地站在廊下,眺望著北方澄澈的天空。
他的思緒一直飄到遙遠的京都北郊,在新建的綠柳莊內,有幾種殺器正在能工巧匠的手中現出雛形,這才是他最後的底牌。
即便祥雲號無法發揮作用,只需蟄伏一年半載,他仍然有能力隨時掀桌而起,教會這個世界一些道理。
那些鐵器捶打之聲,宛如金戈鐵馬,風雲激盪。
遠方,清透的光芒從天邊升起,照亮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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