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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7【人間正道是滄桑】(四)

    內殿。


    開平帝躺在龍床之上,神色十分虛弱,但是卻不像之前那般呼吸困難。


    他雖然不是頂尖的武道高手,年輕時終究下過苦功,對於自己身體的了解不弱於那些太醫。那些被炸藥激發的碎石傷到他的心脈等要害,這樣的傷勢已經不是太醫們能夠治療的範疇,所以他才讓辜鴻邈行金針秘法,以飲鴆止渴的方式延續生命。


    殿內十分安靜,僅有吳貴妃一人在旁侍奉。


    她面上淚痕清晰,卻不敢再哭泣出聲,因為辜鴻邈再三叮囑,如今陛下受不得任何刺激,否則牽動撕扯傷口會導致狀況急速惡化。


    走到龍床邊小心翼翼地幫開平帝掖著被褥,她盡力讓自己的表情溫和從容一些。


    開平帝微微轉頭,用眼神示意道:「坐。」


    吳貴妃便貼著床邊坐下來,柔聲說道:「陛下,太醫說了,靜養一段日子便能痊癒。」


    開平帝略顯艱難地笑了笑,並未拆穿她善意的謊言,只是平靜地說道:「爆炸發生的時候,朕忽然想到一件往事。」


    吳貴妃深知天子的堅韌之心,這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夠動搖,而且他讓自己留下顯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便輕聲說道:「不知陛下想起了何事?」


    開平帝悠悠道:「那還是開平四年,裴越剛去靈州的時候,被陳家後人設伏於旗山沖,險些命喪於此。太史台閣的密報中曾經提到,裴越率領藏鋒衛進入山谷,然後兩側岩石被炸藥炸塌,後軍數十人盡皆被埋。」


    吳貴妃何其聰慧,瞬間便想到一個令人驚懼的可能性,眼神不由得略顯慌亂。


    開平帝見狀便安撫道:「別擔心,朕讓你留下,是因為有些話只能告訴你,暫時還不能告訴劉賢。」


    吳貴妃腦海中浮現遺言二字,眼淚便無法自制地流下來。


    開平帝很想抬手替她擦拭,卻發現自己無法抬起手臂,眸光里終究顯露幾分怒色。


    吳貴妃連忙俯下身,握著開平帝的手掌拂過自己的面龐。


    開平帝神色複雜,輕聲道:「這個局是朕與莫蒿禮在幾年前定下的。當年朕之所以能登上皇位,是因為王平章派人毒害了二皇兄,朕為了穩定朝局不得不藉助他的勢力,因此讓他不斷在軍中安插人手。時至今日,朕亦不知究竟有多少實權武將會站在他那邊。」


    他頓了一頓,嘆道:「譬如宣化大營的郭林喜,定西大營的劉定遠,堯山大營的藍宇,甚至連羅煥章這樣的忠耿之人也會成為叛軍。」


    吳貴妃靜靜地聽著,然後難掩怒意地說道:「陛下,沈默云為何會反?」


    開平帝眼神黯然,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你也看出來了,其實這倒也不難猜測,沒有沈默雲的相助,王平章僅憑禁軍中的內應還做不成這件事。他之所以會背叛朕,想來是放不下當年他的兒子意外遇害之事。」


    吳貴妃微微一怔,腦海中出現一個非常模糊的年輕人身影,然後不敢置信地說道:「難道那件事不是意外?」


    開平帝望著前方,略顯艱難地說道:「朕起初並不知情,是沈文德遇害之後,王平章方才私下稟奏。他對朕說,沈默雲是裴貞的左膀右臂,既然投效於朕,就必須全心全意地做一個孤臣。沈文德那孩子從小便展露出非同尋常的才能,除了無法修煉武道之外,其他方面皆稱得上極其優秀。當時,沈默雲有意讓他入太史台閣,於是王平章便動了殺心。」


    吳貴妃不解地道:「陛下只是沒有替沈默雲報殺子之仇,可是他真正的仇人不應該是王平章嗎?」


    開平帝道:「朕也是剛剛才想清楚,王平章將罪名推到朕頭上,以此來謀求沈默雲的幫助。但沈默雲顯然察覺到不妥,故而左右逢源一箭雙鵰。他不僅對朕隱瞞了許多關鍵的情報,也用同樣的手段對付王平章。」


    吳貴妃難過地攥緊雙手,她並不認為身邊的天子毫無錯處,可是要知道大梁十多年來日益強盛,靠的不就是開平帝勤政愛民,提拔起諸多名臣良將,而且不會因為自身的好惡動輒掀起朝爭。當年他提拔沈默雲本就是為了安撫開國公侯,而以沈默雲和裴貞的關係,王平章的做法才是正常。


    只能說每個人都站在不同的位置和立場上,此間對錯委實難以明辨。


    開平帝繼續說道:「鑾儀衛分為明暗兩部,明面上那一半人手由陳安統領,經過這一次的刺駕,相信他能挖出台閣和軍方摻進來的沙子,將來掌控京都為劉賢保駕護航。暗地裡那一半人手,朕在登基之初便交給莫蒿禮,即便朝中所有人都會反叛朕,可是莫蒿禮不會。」


    吳貴妃忽而有些緊張。


    開平帝溫和地望著她,淡然道:「待朕駕崩之後,莫蒿禮會為劉賢坐鎮朝堂一段時日,同時會將鑾儀衛逐步交到你手中。朕從來沒有動過這些人,即便近日風浪險急,因為這是朕留給你和劉賢的最後一張底牌。」


    吳貴妃哀慟地道:「陛下……」


    開平帝搖搖頭道:「不要悲傷,眼下還不到時候。你記住,朕一直沒有亮明這張牌,因為它是由朕十七年來費心培養的死士組成,於權謀本身並無用處。將來若是有權臣威脅到你們母子,劉賢又無法用帝王心術制衡,便可以出動這些死士殺之。」


    吳貴妃點了點頭,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去年那場關於宮中賜婚裴越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劉賢入宮為裴越說情,開平帝曾經問他將來裴越勢大難制又如何,劉賢的回答令她意想不到。


    「兒臣會集合所有力量直接殺死他。」


    難怪當時開平帝會顯得十分欣慰。


    吳貴妃問道:「陛下,莫老大人的身體狀況恐難持久,剩下六位輔政大臣該如何對待?」


    開平帝凝眸沉思,緩緩道:「莫蒿禮離去之後,由洛庭接任首席輔政大臣,韓公端任東府右執政。升穀梁為西府左軍機,蕭瑾接任右軍機,三年之內再讓穀梁辭官。李訾依舊掌管禁軍,至於裴越……有些話朕會親自告訴他。」


    吳貴妃垂首應下,見他面上流露明顯的倦色,便關切地說道:「陛下,且先歇一歇。」


    開平帝眨了眨眼。


    吳貴妃便起身退出寢殿,召宮人內監進來侍奉。


    然而開平帝卻無法入眠。


    他腦海中浮現一些人和事,譬如旗山沖中險些炸死裴越的火藥,又如告知自己陳皇后將要自盡的內監都知劉保。


    以及陳皇后身旁那個與陳輕塵容顏十分相似的年輕女子。


    想來便是那個陳希之。


    「你在這件事裡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開平帝無聲自語,仿佛裴越此刻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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