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6【爾曹身與名俱滅】
昭獄位於皇城正西面,地處後宮和前朝的連接部。雖
雖以獄名,但昭獄其實不是正經常設的監牢,論規模無法和刑部及太史台閣相提並論。一般而言,皇帝派廷衛直接抓捕官員可稱之為昭獄,關押的地點只是一套規模不大的院落。
不過因為設在皇宮之中,故而此處的看守十分森嚴。
裴越緩步前行,腳步略顯沉重,一方面是因為左肩的傷勢經過處理之後仍然隱隱作痛,另一方面自然是他此去是給沈默雲送行。
即便他能想辦法拖延一陣,弒君大罪亦無法通過新君登基得到大赦,更關鍵在於此事完全取決於沈默雲自身的意願。
身邊的內監和廷衛們亦步亦趨,為首的都知侯玉親自捧著一個托盤,上面用紅緞蓋著,裡面放著一壺毒酒並杯盞。
進入昭獄之後,其他人盡皆停步,侯玉當先引路,帶著裴越來到東面一間牢房外。
看守此處的廷衛連忙向裴越行禮道:「參見侯爺。」雖
裴越微微頷首,示意對方打開房門。
裡面光線不算昏暗,雖然陳設簡單僅有一桌數椅,但是並無裴越想像中的腌臢氣息,收拾得還算乾淨整潔。昭獄極少會動用,一旦開啟就意味著都中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些廷衛們倒也知道輕重規矩,對牢房內那位極其特殊的犯人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陽光透過打開的房門射入那一刻,坐在桌邊的沈默雲微微仰頭,望著出現在自己視線內的裴越,溫潤的目光中有幾分訝異,隨即又很快釋然,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都知侯玉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在桌上,正要告退之時,卻聽站在旁邊的裴越淡淡道:「侯都知。」
侯玉不敢大意,連忙恭敬地低頭道:「侯爺有何吩咐?」
「吩咐倒也不敢,你畢竟是深受貴妃娘娘信任的宮中老人。」裴越的語氣聽起來很客氣,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卻顯露出幾分冷厲,繼而說道:「本侯想同你打聽一個人。」
侯玉心中一緊,大概猜到對方指的是誰,依舊保持著平靜回道:「侯爺請問。」雖
裴越盯著對方謙卑的面龐,緩緩道:「本侯沒有記錯的話,陛下身邊一直由內侍省都知劉保負責侍候,為何本侯今日沒有見到此人?」
「這……」侯玉欲言又止。
裴越如今位高權重不假,但是宮裡宮外本就是兩個世界,外臣手伸這麼長自然是犯忌諱的舉動。只不過裴越今日提著王平章的首級在萬眾矚目之下進入皇宮,這份匡扶社稷的功勞誰也抹不去,而且他還能完好無損地從興慶殿出來,又代替皇帝陛下來此給沈默雲送行,箇中意味不言自明。
感受到裴越的目光越來越冷,侯玉勉強笑道:「啟稟侯爺,宮裡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配合鑾儀衛進行內查。劉……劉都知那邊也有一些事情要問詢,如今就在後宮內坊,並無大礙。」
沈默雲饒有興致地望著這一幕,適時地提醒道:「內坊便是內侍省之中專司審問罪人的地方,其職責形同台閣離部。」
裴越頷首致意,又對侯玉道:「如果本侯沒有聽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說,陛下讓你審問劉保,對不對?」
侯玉很想承認卻又不敢,因為開平帝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只是讓他將宮中可疑之人找出來,然後交由鑾儀衛徹查。雖
豆大的汗珠從脊背上緩緩滑落,侯玉的腰杆愈發佝僂,低聲道:「好教侯爺知曉,陛下在宮中遇刺,這件事必然會牽連到很多人。事發之前,劉都知負責在南薰殿那邊侍候,如果不是他著急忙慌地說動陛下,陛下也不會前往南薰殿,也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
裴越冷厲地截斷他的話頭:「聖駕遇刺,自然需要有人承擔責任,但這不是你藉此排除異己的藉口。侯玉,想必你也查出來一些東西,本侯與劉保的確有些交情,可是本侯不會因此就偏袒任何一個不軌之徒。倘若劉保真的有問題,陛下怎會容許他繼續活著?」
他上前一步,直視著侯玉的雙眼道:「陛下身受重傷還要顧慮朝野大事,哪裡有功夫關注一個內監都知的死活。本侯知道,你與劉保都是宮裡的大內監,一直以來便互相看不順眼,所以趁著這個機會構陷於他,甚至要置他於死地,然後達到你獨掌宮中大權的目的!」
侯玉被他這番話嚇得臉色慘白,雖然他心裡的確是這樣想的,此刻卻萬萬不敢承認,顫聲道:「侯爺莫要編排罪名,奴婢若是有這樣的想法,立刻天打雷劈而死,永世不得輪迴!」
沈默雲心中暗嘆,這些宮中內監端的狠辣,這等毒誓也能隨口說出。
裴越卻不會相信此類言辭,他伸手掐住侯玉的衣領,沉聲道:「本侯乃是外臣,按理不應插手宮裡事務,但是陛下殷切叮囑寄予厚望,本侯也只能多管閒事。告訴你,劉保必須完好無損地活著,你去請示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究竟要如何處置他。就算要查那也是鑾儀衛的職責,輪不到你來構陷迫害,聽清楚了沒有?」
侯玉只覺呼吸有些艱難,此刻算是真切領會到一位領兵大帥的凌厲殺氣,猶如實質一般將他包圍。雖
他拼命地點頭道:「侯爺,奴婢記住了。」
裴越鬆開他的衣領,漠然地道:「出去,讓廷衛走遠一點。本侯奉陛下旨意,有話要問沈大人。」
「是,侯爺。」侯玉躬身後退,直到走出房門才直起身來。
轉身那一刻,他眼底深處的憤恨與狠毒之色根本無法掩飾。
牢房中安靜下來。
沈默雲定定地望著裴越,輕嘆道:「你這又是何苦?從古至今這些殘缺之人性情大多偏激,而且侯玉不能算作普通內監。等過段時間吳貴妃必然會對他委以重任,說不定虛設多年的少監一職也會落在他頭上。到時候他就是宮中內監第一人,劉保即便能僥倖挺過這個難關,將來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裴越與他對面而坐,側耳細聽確認周遭沒有人的呼吸聲,隨後詳細地解釋道:「我以前給了劉保的家人一些祥雲號分號的股子,算是半賣半送,此事陛下肯定知曉。劉保縱然有些貪財,卻沒有那個膽子勾連王平章行刺駕之舉。既然我問心無愧,又怎能不聞不問?至於侯玉之流,我需要通過教訓他讓吳貴妃和太子安心,不然往後肯定還會折騰。」雖
沈默雲微微頷首,贊道:「經過這麼多曲折坎坷之後,你還能保持這份清醒,殊為難得。」
裴越卻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他沉默片刻之後輕聲道:「沈大人,你是朝野上下公認的忠耿之臣,沈家從當年的一介寒門到如今漸有大族氣象,這一切得來很不容易。即便不談生前身後名,陛下對你的信任和器重亦非作假,為何你會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刺出那一刀?」
他盯著沈默雲的雙眼,艱澀地問道:「這樣做值得嗎?」
沈默雲淡淡一笑,平靜地道:「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也想問你一句,今日來見我的裴越,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大梁的一等中山侯,還是小女沈淡墨的朋友、席思道唯一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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