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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棄我去者】

    皇宮,兩儀殿偏殿。訦

    洛庭在內監的引領下快步走入,第一眼便看見身姿魁梧的穀梁的背影,不由得鬆了口氣。


    除穀梁之外,殿內還有禁軍主帥、河間侯李訾,西府右軍機兼守備師主帥、襄城侯蕭瑾,御史大夫黃仁泰以及六部尚書等重臣。


    御前有兩人雙膝跪地,垂首低眉,承受著來自龍椅上那位年輕皇帝的怒火。


    劉賢看了一眼神色沉穩的洛庭,旋即轉向正前方的太史台閣右令斗荊楚和鑾儀衛指揮使陳安,猛然一拍扶手怒道:「簡直荒唐可笑!在大梁京都天子腳下,在朕的身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太史台閣和鑾儀衛究竟在幹什麼?」


    短短一個時辰之間,那些言紙如雪花一般灑向京都西城和南城,特別是那些人群匯聚的熱鬧之處,真可謂漫天紛紛揚揚,甚至還引起不少慌亂。雖說準備這些言紙不算困難,只需要先確定內容然後謄寫,可是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製造出這麼大的動靜,必然需要相當多的人手。


    大梁從立國之初便未停止過對其他國家的滲透,當初裴越能從沈淡墨手裡拿到西吳君臣的詳細情報和軍力配比,後來出使南周時得到兌部密探的全力支持,都足以說明太史台閣的努力卓有成效。但是,包括此刻雷霆震怒的劉賢也明白,西吳和南周不是蠢貨,必然也會有類似的安排和謀劃。


    只是這次的亂子實在有些大,太史台閣和鑾儀衛難辭其咎。訦

    荊楚滿心都是苦澀,他才剛剛接手台閣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整理內部都還沒有完成。尤其是沈默雲在宮中被毒殺,雖然外面的人都以為是急病而亡,可台閣內部不少人都知道詳情,他想要安撫下來也非易事。


    在這種情況下,台閣對京都的掌控力度自然有所下降。


    陳安同樣有苦說不出,在皇權更替之前,鑾儀衛的職責主要是監控宮裡與朝堂重臣。雖然開平帝在駕崩之前已經開始向鑾儀衛移交部分屬於太史台閣的權力,但這種事顯然無法一蹴而就,光是人手的培養就需要一定時間。


    只不過……那些言紙上記載的內容太過聳人聽聞,皇帝陛下的憤怒可以理解,二人也不敢為自己辯駁。


    荊楚當先說道:「陛下息怒,臣有罪,願領懲處。當那些言紙出現西城和南城各地,台閣坤部立刻做出應對。在臣入宮之前,台閣已經抓獲七十六名散發言紙之人,同時在京都府的配合下,追回七百餘張言紙。不過,如今消息已經傳開,恐怕無法徹底掩蓋。」


    劉賢寒聲道:「朕給你五天時間,務必要將參與此事的人全部挖出來!」


    荊楚躬身行禮道:「臣遵旨!」訦

    劉賢又看向陳安說道:「鑾儀衛負責從旁協助,給朕好好查清楚,這都中究竟有多少包藏禍心之輩!」


    陳安心中一凜,從這句話中感知到新君身上濃烈的殺氣。


    他能理解皇帝陛下為何這般憤怒,如今裴越在軍中的地位不同以往,且君臣之間相處得非常和諧。如今陡然爆出這樣一個驚天秘聞,裴越竟然不是裴家子弟,而是當年那位祁陽長公主的血脈,這讓朝廷如何應對?


    陳安行禮應下,心中不免生出濃濃的憂慮。


    此事才剛剛爆發,後續將會釀成怎樣的風浪,無人可以斷定。


    在荊楚和陳安退到一旁之後,殿內的氣氛便陷入冷肅沉悶的寂靜之中,幾乎所有人心裡都在默念一句話。


    「原來裴越不是定國傳人,原來他是祁陽長公主的後代……」訦

    沉默不斷蔓延,仿佛將殿內的空氣完全凍住。


    洛庭在府中的時候果斷地將言紙上的內容批為謠言,但此刻他唯有暗中苦笑數聲。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裴越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迷霧,讓人看不清他真實的面孔。


    但是這個謠言出現之後,過往的異常又變得無比合理。


    將時間追溯到開平三年,裴越第一次出現在朝堂上,便陷入裴戎「父告子」的危機,若非他在關鍵時刻拿出裴太君的親筆信,恐怕開平帝親自加封的中山子爵會變成曇花一現。


    當時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即便裴戎志大才疏,也不至於如此嫉恨自己的兒子。


    從洛庭的角度來看,還有另外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那便是穀梁緣何會如此器重裴越。訦

    他與穀梁知交數十年,深知他的為人和性情,絕非那種喜歡施捨恩惠培植親信的人。同樣是在裴越初登朝堂的時候,穀梁便暗中叮囑過他,將來要儘可能地照拂那位定國庶子。


    直到今日那些言紙出現,洛庭心裡的疑問豁然開解。


    祁陽長公主對谷家有恩,當年她視穀梁為幼弟時常提點教導,因此穀梁才會盡一切可能幫助裴越,這便是他最初的想法,只為報恩二字。


    至於後來裴越表現得越來越好,那與此事的因果無關。


    定國公裴貞想必也是因為祁陽長公主的緣故,將那位命運坎坷的小郡主僅存的血脈保全下來,養在裴戎名下。


    這裡面還有一些細節模糊不清,洛庭暫時想不通透,不過這並不重要,現在已經大概確定那些言紙上的內容的真實性,而且從周圍諸位重臣的表情來看,顯然他們也隱約抱著類似的想法。


    關鍵在於要如何處理這個秘密被公之於眾帶來的影響。訦

    裴越是裴貞之孫還是祁陽後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裴貞功勳卓著不假,可他到底只是臣子,君臣之別猶如天塹。然而當年祁陽長公主因為太宗皇帝的信任與偏愛,兼之自身能力不凡,在太宗朝後期手握朝廷實權,甚至壓過在太宗駕崩前二年才被立為太子的中宗皇帝。


    換而言之,祁陽是極有可能成為女帝的天之嬌女,退一步說她若真的想奪權,解決掉親弟弟中宗皇帝之後垂簾聽政也非不可能。


    倘若裴越真是她的後人,這裡面值得琢磨的深意便很耐人尋味。


    洛庭越想越覺得棘手,神情無比凝重。


    便在此時,劉賢轉頭看向內監侯玉,沉聲打破殿內令人難以呼吸的沉默:「發下去。」


    在群臣的注視中,侯玉從袖中取出一疊紙,然後走下御階給每位大臣發了一張。訦

    這便是今日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的言紙。


    洛庭眉頭緊皺,不知新君此舉何意。


    從侯玉手裡接過一張言紙後,他低頭匆匆掃了一眼,不禁面色微變。


    紙上的詞句平實易懂,且無任何蠱惑人心的修飾之語,只將往事一五一十道來。


    祁陽長公主過世之後,她還有一名幼女存活,但或許是因為登基前的日子過於苦悶,中宗皇帝只想將那個帶給他無盡屈辱的長姐留下的痕跡全部抹除。為了保全小郡主的性命,當時尚在世的第一代定國公裴元被時任翰林學士的黃仁泰說動,以及數位骨鯁大臣的配合下,終於讓小郡主躲過中宗皇帝的屠刀。


    建平二十年,即中宗駕崩前兩年,小郡主與一位名叫凌平的讀書人喜結連理。


    二十一年歲末,小郡主懷有身孕。訦

    永寧元年夏末秋初,小郡主誕下一子,只可惜後來被那場大火殃及,就此香消玉殞。


    那個襁褓中的嬰兒被裴貞救走,帶回府中養在裴戎名下,便是如今的大梁衛國公裴越。


    洛庭喟嘆一聲,這上面的記載十分翔實,而且與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可以對上號,只要對朝廷舊聞稍有了解的人,恐怕都會相信言紙上的內容。


    然而——


    洛庭上前兩步抬頭望著劉賢,目光中隱有勸誡和懇求,緩緩道:「陛下,這張言紙上的內容看似有跡可循,實則根本經不起推敲。臣以為,此乃敵國奸細編造的謠言,只為擾亂大梁臣民之心,故此,朝廷理應正本清源,不可容忍此等謠言繼續流傳。」


    劉賢默然不語。


    緊接著另一位大臣站了出來,緩步來到洛庭的身旁。訦

    其人身段頎長氣質儒雅,正是襄城侯蕭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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