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終相見】
衛國公府,蕊香院。【,無錯章節閱讀】
窗外綠意盎然,室內清香裊裊,又有冰塊置於各處角落,將烈日籠罩下的燥熱之意驅散一空。
林疏月蓮步輕移,親自捧著一盤自冰水中浸過的果子來到窗前,放在伏案桌前的裴越手邊,然後凝望著心上人在白紙上勾勒出來的圖案,好奇地問道:「少爺,這是何物?」
裴越信手拿起一顆果子塞進嘴裡,然後含糊不清地道:「紡紗機。」
林疏月聽得不太真切,便又問道:「少爺是說織布的紡車?」
裴越點頭道:「是傳統紡車的改良款式。農桑監設立以後,開始向各地百姓徵集農具改良的法子,其中便有人希望能夠改良老式紡車。南境五州地域廣袤,養蠶繅絲之戶眾多,倘若能做出這種新式紡車,可以極大地提升效率,不過——」
這番話不盡不實,獻策改良紡車的人自然是他安排的託兒。
林疏月面露崇拜之色,然而下一刻便驚訝地道:「少爺?」
只見裴越將紙上的紡車圖案劃了很多道線,塗抹成一團看不清的圖案,苦惱地道:「這個不行,我得再想一想。」
「少爺不要急,慢慢想,這種事急不來的。」林疏月溫婉地勸慰道。
輕聲細語,吐氣如蘭。
裴越感慨道:「有你真好。」
林疏月見他眉宇間藏著幾分焦躁,不禁抬手幫他撫平褶皺,莞爾道:「少爺其實不是為這紡車煩惱,對嗎?」
裴越的內眷們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要論起溫柔體貼身姿婀娜,林疏月可謂是獨得頭籌。往常裴越來到這蕊香院,雖然不至於只想著床笫之事,但溫存膩歪之舉不勝枚舉,從未如今天這般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一門心思地想要復原出記憶中的紡紗機。
究其原因,乃是今日府中來了一位貴客。
裴越不由得瞪了她一眼,哼哼道:「本國公會因為那等小事煩惱?信不信我現在就去青崖小築,讓她們乖乖地聽我說話?」
林疏月忍俊不禁道:「不信。」
「好啊你,現在也學會頑皮了。」
裴越作勢伸手往她腰間探去,他知道林疏月非常怕癢。
「少爺,少爺,人家錯了嘛。」林疏月連忙笑著求饒。
裴越沒有繼續下去,可見他心事的確很重。
林疏月也不再打趣,柔聲道:「少爺放心便是,兩位夫人通情達理,決計不會讓少爺為難。」
「你不知道……葉七和沈淡墨當年便互相看不順眼,一直相安無事倒好,萬一因為某件事較上勁,我怕到時候無法收場。」
裴越悠悠感嘆。
林疏月從未見過心中無所不能的少爺會有這樣緊張的神態,便微笑道:「要不我去那邊瞧瞧,若是真的起了爭執,我便舍了臉面居中說和一下?」
裴越無奈又感動地笑了笑,搖頭道:「我惹出來的麻煩,怎能將你牽扯進去?罷了,實在不行我去給她們賠罪便是。」
林疏月抬手輕柔地捏著裴越的肩膀。
裴越微閉雙眼,淡然道:「疏月,我已經讓人去查了,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論林家是否有人活著,只要他還在京都之內,就算翻個底朝天我也會找出來。另外,西吳之戰也在我的謀劃中,不需要等待很多年,當初在靈州滎陽城裡給你的承諾,我一定會做到。」
林疏月動作猛地停下,痴痴地望著裴越的側臉,眼中漸有晶瑩。
她俯身靠在裴越的肩膀上,呢喃道:「少爺,謝謝你。」
……
青崖小築,花廳外流水潺潺,金菊盛開。
廳中氛圍祥和,並無裴越想像中的劍拔弩張。
葉七和谷蓁皆是家常服飾,並未刻意裝扮,沈淡墨則身穿一襲素淨長裙,發間釵飾極簡。
丫鬟們奉上香茗和點心之後,便腳步輕緩地退出去,連一個侍奉的人都沒留下,這自然是葉七的主意。
沈淡墨打量著廳內的陳設,平靜地說道:「我以為你的住處會充斥著山野田園氣息,不曾想到會是這般雅致精巧的格局。」
在那一日與裴越互訴衷腸之後,她便打定主意不進這座國公府,至少在近幾年不願與裴越的內眷相見。雖說如今她不再是太史台閣左令辰的千金小姐,但沈默雲三十年宦海生涯積攢下來的香火情,足以讓她在不再次觸怒天家的前提下生活得安穩喜樂。
既然心有所屬,那麼便無需徒生煩惱。
但這次相會乃是葉七和谷蓁聯名下了帖子,沈淡墨心情很複雜,一方面想不到對方的用詞會那般溫和柔順,另一方面難免會有幾分唏噓。
如果放在以前,葉七肯定會駁斥她的說辭,此刻卻只是微微頷首道:「我對這些並無所求,皆由裴越一手布置。沈姑娘素有才情,又極擅詩詞長賦,若能留下一紙墨寶,想來可以為這座青崖小築增色不少。」
谷蓁左右看看,靈動的眸子眨了眨。
怎麼跟預想中的場景不太一樣?
她自然是站在葉七這邊,但同時也因為裴越的痴纏答應他會見機行事,若二人只是一些口頭上的爭執倒也無傷大雅,如果生出火氣自然要從中說和。
可現在哪裡需要她擔心?
葉七和沈淡墨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嫌隙一般,雖然談不上如何親熱,但至少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友好。
沈淡墨輕笑道:「相較於裴越那幾首佳句,我的詩詞可拿不出手,更不適合掛在這座國公府里。」
葉七溫和地道:「方才便說過,這座青崖小築的布置皆是裴越決定,我和蓁兒妹子不懂,也不會插手其中。其實話說回來,這世上事大多難以兩全其美,便是同一幅畫,有人視若珍寶也會有人茫然不解。沈姑娘雖是自謙,但這些年接觸下來,我知你性情高潔不同一般,何必拘泥於細枝末節?」
沈淡墨卻搖搖頭,轉頭看向窗外道:「葉夫人,這金菊瞧著好看,可生於這雍容華貴的國公府里,未必及得上山野之間的閒情雅趣。」
谷蓁漸漸回過味來。
她終於明白相公為何會苦惱。
縱然因為他的存在,葉七和沈淡墨不會再像以往那般針尖對麥芒,可兩個同樣驕傲不遜鬚眉的女子,又怎會心甘情願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國公府雖寬敞,卻也不至於廣闊無垠,終究是低頭不見抬頭見。
葉七自然做出了很大的讓步,由此可見裴越在她心裡的分量之重。但是對於沈淡墨而言,先來後到這四個字便意味著一切。
時至今日,她不再有和葉七爭執的興趣,但是也不願生活在一處。
喜歡裴越不假,可這不意味著她就會變得沒有任何底線。
廳中驀然陷入沉寂。
谷蓁暗嘆一聲,無比苦惱地默默道:「相公,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