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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7【迷霧中的契機】

    皇城,景仁宮。


    劉賢望著吳太后神情溫和的面龐,畢恭畢敬地說道:「母后,等過幾天穀梁和蕭瑾出京之後,兒臣屬意讓裴越暫理西府軍務,不知此舉是否妥當?」


    吳太后微微一笑,淡然地道:「有何不妥?」


    劉賢心中鬆了口氣,略顯尷尬地道:「兒臣明白朝中一些大臣的擔憂,只是西府軍務繁重,僅靠那些舍人無法處置。再者,兒臣一個人的精力著實有限,且對於兵事並不擅長,如果沒有裴越的協助,這段時日難保會出現紕漏。」


    吳太后從女史手中接過茶盞,輕輕吹拂著茶水,不緊不慢地道:「皇帝不必如此小意,哀家從未懷疑過裴越的忠心,否則當初也不會在先帝跟前屢次幫他說話。只不過,你應該逐漸開始培養自己的心腹,無論朝中還是軍中,一家獨大總不是好事。」


    這便是歷代君王都必須掌握的制衡之道,劉賢雖然覺得心裡有些彆扭,倒也不會公開與自己的母后爭執。


    如今朝局漸趨穩定,幾項關鍵的變法也在逐步推行,太醫館的改革雖然阻力很大,但在裴越插手相助之後,至少州府一級可以順利實施。農桑監依靠裴越所寫的《齊民要術》以及系統性的方略,兼之從民間懸賞徵集到各種改良耕種的良法,正在形成一整套的利農之術,已經在京畿、靈州和南境五州多個地方設點試驗。


    明年開春時便會大規模推廣。


    兩條輻射大陸東西南北的官道正在先期研究中,官辦學校的增設亦進行得如火如荼。去年南周賠償的兩千萬兩白銀,除去將士們的封賞和撫恤之外,還留下一半有餘,因此今年朝廷的這些改革和變法,並未動用國庫里的存銀。


    如此令人振奮的景象,恰如裴越私下所言「萬物競發,生機勃勃。」


    只要邊境安穩無憂,大梁境內的發展便能日新月異,這也是劉賢支持裴越那個提議的原因——實際上,吳太后起初並不認同,因為行營節制並非普通軍職,朝中只有寥寥數人可以勝任。母子二人意見相左,在經過反覆商議之後,最終雙方各讓一步,吳太后同意劉賢的想法,卻堅定地要將裴越留在京都。


    劉賢能夠理解母后的擔憂,所以此刻聽完吳太后的勸誡之後,他溫順地點頭道:「母后放心,兒臣自當徐徐圖之。」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劉賢微微皺起眉頭,宮中歷來規矩森嚴,母后這邊竟然有人這般魯莽?


    內侍省少監侯玉邁著小碎步走進來,十月份的天氣里竟然額頭上沁著大顆汗珠。


    吳太后凝眸道:「何事如此驚慌?」


    侯玉連忙跪下,吞了口唾沫顫顫巍巍地說道:「啟奏太后、陛下,今日衛國公攜夫人探望廣平侯,一炷香前從廣平侯府返回,出興業坊進永仁坊之時,於古水街上遭遇一名刺客的偷襲,衛國公身受重傷!」


    劉賢霍然起身,雙眼瞪圓。


    侯玉又道:「衛國公在親兵的保護下返回國公府,然後緊閉大門,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劉賢只感覺自己的雙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他轉過頭無比複雜地望著吳太后,眼中極其罕見地湧起憤怒之色。


    吳太后輕斥道:「皇帝,靜心!」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賢腦海中立刻浮現兩個月前同樣在這座景仁宮裡,自己與母后之間的那番密談。


    「裴越最大的弱點便是他自身,他沒有王平章那樣深厚的底蘊,萬般榮辱繫於一身。只要他一死,以京軍北營為核心的裴系勢力便會土崩瓦解,因為除裴越之外其他人沒有支撐大局的實力和資格。」


    言猶在耳。


    但是對於劉賢來說,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當初還在爭儲時,和裴越在沁園裡的那番剖析心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對裴越給予極大的信任,無數次展望未來,希望能夠君臣聯手打造出煌煌盛世之景。


    吳太后沒有理會戰戰兢兢的侯玉,望著劉賢依舊不曾柔和的表情,不禁輕輕嘆了一聲,道:「皇帝信不過哀家?」


    劉賢微微一窒,旋即行禮道:「兒臣不敢。」


    吳太后鳳目環視,宮人包括侯玉在內立刻退了出去。


    她輕聲道:「皇帝,哀家雖然不贊同你對裴越毫無保留的信任,但是哀家明白對於大梁來說最重要的便是穩定。你登基時日尚短,威信尚未建立起來,朝中不能出現動盪之勢。莫說一貫忠心耿耿的裴越,便是他那位參與了謀害你父皇的岳丈,哀家暫時也不會對他下手。」


    劉賢徹底愣住,喃喃道:「母后,你說什麼?」


    吳太后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字道:「哀家是說,穀梁參與了南薰殿的刺駕案。」


    劉賢猛地後退一步,搖頭道:「這不可能!母后可有證據?」


    吳太后面無表情地笑了一聲,緩緩道:「哀家並無確鑿證據,但這件事並不需要確鑿的證據。」


    劉賢隱約覺得她這句話里還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但此刻接連受到衝擊,無法冷靜下來細思。


    吳太后繼續說道:「哀家若要對付裴越,怎會只派一名刺客?皇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裴越的能力,區區一名刺客怎能殺死他?即便武道修為再高明也做不到。」


    劉賢問道:「那會是誰?」


    吳太后並未計較他的失儀,平靜地道:「不論是誰,你現在要做的是去前朝召集重臣,然後派人找出那個刺客。記住,你如今是大梁天子,遇事必須有靜氣,切不可魯莽行事。」


    劉賢仔細想了想,不由承認這番話很有道理。


    如果真是母后出手,絕對不會只是一名刺客。


    想要殺死裴越,必然需要全力以赴。


    他重重地嘆了一聲,躬身道:「母后教訓的是,兒臣愚魯不堪,還請母后息怒。」


    吳太后溫和地道:「你我母子之間不必這般客套,快去前朝處理好此事。」


    劉賢領命告退,轉身後眉頭便緊緊皺起。


    兩儀殿中,得知這個驚悚消息的文武百官神色各異,有人滿面憂色,也有人義憤填膺。


    無論他們對裴越觀感如何,這種刺殺行為無疑是公然挑釁朝廷的權威和臉面,如果不能抓住刺客明正典刑,將來豈不是人人自危?朝爭司空見慣但必須限制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當初薛濤爭權失敗退出中樞,也沒人對他趕盡殺絕,反而將他送上靈州刺史的位置。


    如果裴越今日遭遇刺殺是因為朝爭,這對大梁來說顯然是一個壞消息。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有些朝臣不自覺地看向面色肅穆的襄城侯蕭瑾,他對裴越的戒懼眾所皆知,那日兩人在朝堂上的交鋒依然歷歷在目。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心中懷疑的是西吳和南周,對於這兩個國家的君臣而言,刺殺裴越然後挑動大梁內亂的確符合自己的利益,而且是代價最小的手段。


    劉賢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然後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充滿無盡的殺氣。


    「大索京師,一定要給朕找出刺殺衛國公的兇手!」


    ……


    一個時辰之後。


    南城,定康坊。


    王崇雲冷靜地聽完屬下的稟報,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笑意,輕嘆道:「原以為還要再等上一段時日,想不到這個契機來得如此迅速。」


    他將一張寫滿名字的紙丟進火盆里,凜然道:「準備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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