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長風破浪會有時】(六)
皇宮西南角,西府軍事院。
「國公爺,這是昨日西軍送來的軍情奏報。」
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柳公綽捧著一份卷宗,走進裴越的值房。
裴越起身接過,感慨道:「這種事讓
柳公綽面帶微笑,恭敬地道:「其實是下官想聽聽國公爺對於邊境戰局的分析。」
「請坐。」
裴越指著對面的交椅,低頭看著卷宗上的文字。
隨侍左右的馮毅為柳公綽奉上香茗,隨後帶著幾名書吏離開值房,親自在門外守著。
這個時代終究沒有裴越前世那般便利,縱然如今西面的軍情奏報都是八百里加急送來京都,路上也需要四天時間。換而言之,裴越此刻拿到的卷宗是西軍在五天前發出,除去了解西境的局勢之外,無法做出任何時效性的決斷。
故此他才會提前對劉賢言明,不要插手邊軍將帥的布置。
這份軍情奏報非常詳盡,而且與裴越的推測很接近,西軍這段時間沒有大動作,三線戰場皆處於守勢。北線長弓軍在古平大捷之後,依靠虎城南陽衛的掩護,順利退回貝苕江以東,與南陽衛一同固守長弓大營。
南線已經丟失三座軍寨,主帥齊新率領定西軍死守軍城,西吳張青柏雖然擅長硬仗,但是短時間內依然無法登上樑國城牆,雙方打打停停,陷入了僵持態勢。
戰況最複雜的中線戰場,雙方雲集數十萬大軍展開對峙。
虎城在三月初五日遭受了吳軍的一次試探性攻勢,主帥尹偉指揮百戰老卒給吳軍當頭痛擊,對方在留下上千具屍首後灰溜溜撤退。金水大營和古平軍鎮穩如大山,京軍兩營的援軍也已抵達,目前戰場上皆以小股游騎廝殺為主,穀梁在接連取得兩場大勝後表現得格外克制。
「西境無憂。」
裴越放下卷宗,神態非常輕鬆。
柳公綽在來前便看過卷宗里的內容,對於裴越的判斷並無疑義,笑道:「有集寧侯在後方穩定人心,廣平侯在前線指揮大局,下官也覺得西吳這一次必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裴越頷首道:「相信前線主官就好,西府要協調東府為邊軍將士做好後勤工作。」
柳公綽聞言坐直身體,正色道:「是。」
裴越話鋒一轉道:「陛下已經同意五軍都督府的改制,並且贊成你我擬定的改制方略。你赴任大都督將近一年,應該已經摸清更加高效且得力。」
柳公綽點頭應下,又問道:「國公爺真的打算將西府財權移交給兵部?」
裴越似笑非笑道:「我以為你會問,將來五軍都督府裁撤之後,你這位大都督如何安置。」
柳公綽從容地道:「無論國公爺如何安排,下官都心甘情願。」
如果讓遠在西境的南安侯蘇武看到這一幕,心中的疑問恐怕會愈發凝重,因為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文臣出身的柳公綽緣何會對年紀輕輕的裴越這般言聽計從。其實在去年那場事關西府權柄歸屬的會議上,蘇武便已經察覺到一絲古怪,當時若沒有柳公綽和裴城的先後表態,僅憑秦州水師提督陳化成的慷慨激昂,壓根不足以確定裴越在西府的地位。
只是蘇武很快便率領京軍西營馳援邊境,所以沒有機會觀察這些人的本心。
裴越望著這位清貴文臣的雙眼,感慨道:「如果沒有沈大人的庇護,我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柳公綽眼神一黯,隨即輕嘆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在沈默雲過世的那一天,裴越親赴昭獄相送,那位溫厚寬仁的中年男人以茶水寫出兩個名字,其一便是開平帝安插在太史台閣的心腹荊楚,另一位便是從兵部一介郎中開啟為官之路,在兵部這個清水衙門裡沉澱二十餘年的柳公綽。
裴越去年之所以要自導自演古水街刺殺,除去誘使敵國細作暴露蹤跡和在朝中安插人手之外,第三個目的便是將蕭瑾請出京都。再往前推,他提出復立邊軍行營節制,本就料定宮裡不會允許自己出京,能夠替代他的只有兩位軍機。
但是穀梁和蕭瑾的離開不代表他就能趁勢掌控西府,如果沒有柳公綽這位五軍大都督的支持,想要握住軍方權柄只能是痴人說夢。
正因為沈默雲在離去之前寫下的那兩個名字,裴越才有信心布下這個連環局。
此刻值房內很安靜,外面又是心腹把守,裴越便問道:「柳大人,不知你有沒有興趣接任兵部尚書?」
柳公綽微微一怔。
在他的預想中,裴越推動朝廷裁撤五軍都督府,接下來應該會讓他入西府擔任知院,以便這位年輕國公能更好地掌控西府。
「兵部尚書?」柳公綽下意識地反問道。
裴越頷首道:「改制之後,兵部便不再是清水衙門,相反位高權重僅次於吏部,因為此處掌握著大梁百萬將士的軍需供給。如今的尚書陳寬能力不足,而且心思龐雜有小人之相,軍方財權交給此人必然會生出禍亂。柳大人清正端方,又有治政之才,我委實想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柳公綽微露訝異之色。
他與沈默雲相識於微末,受過沈默雲的救命之恩,兩人數十年來暗中保持聯繫,一如洛庭和穀梁當年的交情。只不過他沒有洛庭那麼好的運氣,在兵部蹉跎了許久,最後也是靠著沈默雲的暗中相助才戰勝陳寬擢升兵部侍郎。劉大夏追隨四皇子劉贊謀反之後,柳公綽順理成章成為兵部尚書,後來又調任五軍大都督。
因為沈默雲的這層關係,柳公綽對裴越的一系列決定給予足夠的支持,但他仍然沒有想到,這位年輕國公的胸襟如此廣闊。
改制之後的兵部尚書何止位高權重,等於是將國朝百萬大軍的錢袋子握在手中。雖然與那些驕兵悍將打交道不太容易,但這個官職對於他自己乃至整個柳家的意義非同凡響。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柳公綽思忖過後,正色道:「下官定不辜負國公爺的期許。」
裴越擺擺手,笑道:「柳大人誤會了。將來你赴任兵部,無需再對我有所顧忌,相反你應該跟著兩位執政的腳步。我選擇柳大人是出於對你的信任,相信你能擔得起這副重擔。但是於你而言,兵部尚書絕非仕途的終點。」
話猶未盡,但柳公綽已經聽懂了裴越的深意。
身為清貴文臣的一員,他何嘗沒有想過入東府為執政?先前不敢多想,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履歷太過淺薄,一輩子只在兵部這個清水衙門裡摸爬滾打,如何比得上吏部尚書寧懷安這樣的老臣?甚至連新任禮部侍郎吳存仁都擁有他無法比擬的優勢。
吳存仁是莫蒿禮的關門弟子,名正言順地接收那位四朝元老在朝堂上的香火情,又是皇帝陛下簡在帝心的忠臣,將來進入東府可謂板上釘釘。
柳公綽本以為此生的官途終點頂多就是西府知院,不曾想人到中年竟然柳暗花明。
他面上浮現感激之色,微微垂首恭敬地道:「下官謝過國公爺的賞識之恩。」
雖然裴越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接手兵部之後就應該走回文臣的路子,與武勛親貴保持距離,但他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裴越心中舒暢,朝堂格局一步步朝著他的預想變動,西境那邊有岳丈大人主持大局,一切看起來都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眼下仍然不是放鬆的時候。
他看了一眼桌案右上角的那疊卷宗,岔開話題問道:「南面還沒有新的軍情奏報送來?」
柳公綽搖頭道:「最後一份南境軍報是三月初六日抵京,按照那份奏報分析,南周確有從天滄江上游進兵的跡象。」
裴越眉頭微皺,心思飛到了遙遠的南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