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攤牌
暮色漸沉，昏暗的房間裏，沈闊正仰頭喝著聽裝啤酒，燈也沒開，就那麽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的馬路上擁擠的車流，看得出神。
身後是一地的空啤酒罐，怎麽就喝不醉呢？他現在意識似乎越來越清醒似的。其實他心裏並沒有什麽難過的情緒，連不舍也沒有。
昨晚他並沒有再回到飯局上，在看著穆眇眇一臉得逞的表情的時候，轉身打了輛車就回了家。給當時還在場的同事打了通電話讓他幫忙跟孫乾請了一天的假，便關了機。從那會兒就一直待在家裏哪也不去了，他想起餘霏還在等自己的電話，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從何跟她說起。
不多久他就聽見有敲門聲，似乎早已預料到似的的走過去把門打開，穆眇眇站在門外狠狠地瞪著他。
“沈闊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他轉身往裏走，女生追上來扯住他的胳膊，一臉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沈闊，我這麽愛你，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改還不行嗎？”
沈闊不動聲色的從她手中把胳膊抽出來，回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我們分手吧。”
穆眇眇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冷了下來：“沈闊，你不怕嗎？為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可是連命都可以給你的。”
“你不要再拿你的命威脅我了，沒用的。”
“你真的不怕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從你家樓上跳下去。”
“穆眇眇，這麽多年你演的不累嗎？能不能換個把戲？”
穆眇眇一下子有點慌了神，瞬間軟了下來，換上了一副哭腔，一把抱住沈闊，急切的說道：“沈闊，沈闊，你別這樣，我們，我們是有感情基礎啊，我們都談了這麽久了，我們結婚吧，沈闊，我們現在就去登記。”她緊緊地抓住沈闊的衣袖不放。
沈闊早已下定了決心不為所動，輕易地把她推開：“別再騙你自己了，我們之間還有感情可言嗎？”
“有的，你相信我。”
“我真的累了，分手對我們彼此都是最好的選擇，你自己心裏也明白。”
“我不明白，我一點都不明白，沈闊，你不要離開我。”她開始小聲的哭起來。
沈闊撫了撫額頭，之前的一點點酒意早就完全清醒了：“我再說最後一遍，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都分手了，以後最好也不要再見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一個勁的哭。
“穆眇眇，請你離開。”沈闊走到門邊，把門打開，開始下逐客令。
“沈闊！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穆眇眇尖叫著推開他，跑出了門外。
他反手關上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不少，這麽多年，他似乎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鬆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早已去世多年的母親，想起她總是溫柔的摸著他的頭，對他說她很愛他。那麽愛他的媽媽最終卻還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孑然一身，煢煢獨立。
餘霏今天一整天都情緒不太高，早上經曆了那麽一場醫鬧，又見到了當下最不想見到的沈南行，好在爾牧後來跟她說黎曼搶救過來了，已經轉到普通病房，打了鎮定劑，正在熟睡。她這才舒了一口氣，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其實她每次接待抑鬱症的孩子，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餘意來，所以總還是希望他們能像餘意一樣，在她這裏得到最合理的治療，盡早的恢複健康。
突然又想起沈闊那邊一直沒什麽消息，於是試探性的再次撥通了沈闊的電話。
昨晚開始就一直沒吃什麽東西，今天又喝了一天的啤酒，沈闊這會兒覺得胃裏難受得緊，恰好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餘霏’。
他有點反應遲緩的拿過手機，按下接聽鍵，那頭傳來女生急切的聲音：“你終於接電話啦！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沒事就好。”
沈闊聽著她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眼眶一熱，竟然有點想流淚的衝動。
“沈闊，沈闊？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有在聽，我沒事，隻是一天沒吃東西了，餓的沒力氣。”
“你等等，我一下班就馬上過來接你去吃飯。”
“你來我家吧，冰箱裏有蔬菜和麵條什麽的，給我下碗麵就行。”
“好，你等我會兒，我下班了就直接過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來，“你，你家方便嗎？”
“方便，你直接過來吧，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好，那一會兒見，拜拜！”
“拜拜。”
沈闊這才走到玄關處打開客廳的燈，一直處在昏暗的環境裏，一瞬間的亮光著實刺眼。他皺了皺眉頭，看著滿地的狼藉，開始慢慢收拾起來。收拾完空罐子還洗了個澡，想把這一身的酒味去一去。
一到下班點，餘霏就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了，爾牧還坐在裏間專心的做著筆記。早上被爾牧不小心撞破自己那麽失態的樣子，餘霏還是有點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走過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爾牧，我先走了啊，你收拾完也早點回去吧！”爾牧抬起眼看她，笑了笑，接著餘霏又說道，“爾牧，你已經很棒了！”
“嗯，謝謝，餘醫生再見。”爾牧微笑著看她，眼睛眯成了兩道月牙。
等餘霏離開了一會兒，爾牧才拿出手機來，仍然沒有任何新消息提示，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到底還有什麽意義？為什麽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麽，卻偏偏要受到這樣的折磨？她想不通，不知道為何一切會走到如今這一步？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好不容易到了沈闊家，他一打開門，餘霏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湊近他聞了聞，餘霏皺著眉頭問他：“你喝了多少酒啊？”
“沒多少，啤酒而已，喝不醉人的。”沈闊微微笑了笑。
“那也不能這麽喝啊，你等著，我先去給你下麵。”
餘霏換好室內拖鞋，放下包，熟練地去冰箱裏搜刮自己所需的食材，然後全部抱去了廚房。
她拿起熱水壺，卻發現連點熱水都沒有，也不知道昨晚到底是怎麽了？沈闊生活這麽規律嚴謹的一個人突然喝這麽多酒確實有些不太正常，但是從進門到現在他什麽都沒說，餘霏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問他。
沈闊現在也似乎一切都恢複了正常，幫著她洗菜、切菜、燒熱水，隻是比往常要沉默的多。
鍋裏水沸騰起來之後，餘霏先把麵條放了進去，然後把切好的西紅柿、西藍花、小青菜盡數放進去，用筷子不斷地攪拌著，等著鍋裏的水再次沸騰，另一邊拿出兩隻幹淨的碗倒入生抽、雞精、和胡椒粉，等這邊水沸騰了之後，立刻關了火，手法嫻熟的把麵條盛到碗裏。
頓時香氣四溢，沈闊覺得自己突然胃口大開似的，把兩碗麵條端到了外麵的餐桌上，餘霏倒好了兩杯水，也跟著他後麵走出來。沈闊看來是真的餓極了，她把水拿過來的時候，沈闊已經在吃了。
餘霏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把水杯推到他手邊：“慢點吃，喝點水。”
他這才抬起頭來，餘霏看見他好看的眸子裏帶著盈盈的暖意，溫柔的似乎要把人吞進去似的：“餘霏，謝謝你，真的很好吃。”
餘霏‘噗嗤’一笑：“那是因為你太餓了，所以才什麽都覺得好吃。”
“我是說真的。”看著他著急解釋的樣子，餘霏也忍不住嚐了一口，今天確實好像超常發揮了，味道剛剛好。
吃飽喝足之後，餘霏忙著收拾桌子，沈闊卻從她手中把抹布奪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在一起，餘霏不好意思的縮回手，沈闊看了她一眼溫柔的說道：“你去休息會兒，我來吧。”
餘霏點點頭，往客廳走去，隨後在沙發上坐下來，隨後打開手機，看見新消息提示，來自餘意，她打開微信，看見是餘意發過來的回程班次的高鐵票的信息，明天七點二十到高鐵站，餘霏迅速的給他回了個‘收到’。然後想了想緊接著又給他發了條消息過去，‘你沈哥哥回來了！’那邊隔了一會兒回過來‘我知道，沈哥哥給我打過電話了’。餘意不是很喜歡用手機，也幾乎不聊天，所以通常沒有重要的事情他根本不會主動聯係別人，就算是打他手機也不能保證他一定能接到。所以通常餘意如果不在家，餘霏就感覺他完全失聯了，甚至懷疑他和自己根本不在一個次元空間。餘霏放下手機，不知道為什麽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沈闊洗完碗筷從廚房走出來，看見餘霏一臉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問道：“怎麽了？”
“沒事，餘意剛給我發了消息，他明天七點多到高鐵站，讓我去接他。”
“我明天下班應該沒什麽事，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餘意一下高鐵就能見到你肯定很開心。”
“我昨天還給他打了個電話。”
“嗯，他剛剛跟我說了。”
“喝點什麽嗎？我去拿，還是草莓味的酸奶？”
“好啊。”餘霏看著他的樣子，腦海中不斷思索著他到底要跟自己說些什麽。
他從冰箱裏給她拿了酸奶，又給自己拿了瓶蘇打水，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把酸奶遞給她。餘霏還是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稍微側過頭看了看他的側臉，沈闊單手打開蘇打水罐子上的拉環，然後仰頭喝了一大口，餘霏看見他上下反動的喉結，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正過頭來。餘霏正準備打開酸奶蓋喝上一口，卻發現他早已體貼的幫她擰過蓋子了。
他突然放下那罐蘇打水，正色道：“餘霏，我可能要跟你說一個很長的故事。”
餘霏愣了一下，把酸奶蓋合上，也放在一邊：“嗯，你說，我聽。”
“我跟穆眇眇分手了。”
她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分手了！”他又說了一遍。
“對，對不起。”餘霏有點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沈闊，她完全沒想到他會跟他說這些，頂多也隻是猜想他可能要跟她說說關於穆眇眇的事情而已。
“你道什麽歉啊？又不是你的錯。”
“嗯，發生什麽事了嗎？”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跟她分手了，或者我們的開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一直都對眇眇算不上有多喜歡。後來我每次提分手，她就以死相逼，割腕、吞安眠藥、跳樓，一直用這個來威脅我，直到現在都是，我真的已經完全麻木了。”
“她以前就是這麽極端的人嗎？”
“我剛開始認識她那會兒是在大二的時候，在一次聯誼會上，那時候也沒想過會再有什麽交集，誰想到後來她常常出現在我麵前，窮追猛打，後來就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她性格真的很敏感多疑，總是懷疑我是不是認識了別的女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們有一次吵得很厲害，我就直接提了分手，她當時也沒說什麽就回去了，然後大半夜她舍友給我打電話，說她吞了大半瓶安眠藥休克了，我趕去醫院的時候，當時看著洗完胃的她毫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覺得心裏特別的愧疚，後來就複合了。”
“那是什麽時候？”
“那會兒我大三，她還讀大二，我們不是同一個學校的，但是離得不遠，後來她就每天都來我學校，明明那會兒我兩課業都很多，她還是幹什麽都要黏著我。因為這個事情我們後來也吵過，可是她完全溝通不了。”
沈闊拿起茶幾上的蘇打水喝了口，又繼續說道：“鬧得最厲害的是我大四的時候，那會兒我已經跟著師父在實習了，基本都在校外，她大三，課很多，總是找我吵架，每天質問我去了哪裏？我如實跟她說了，她依然不相信，後來我發現她偷偷地給我手機裝了定位係統，因為這件事情我下定決心要跟她分手，可是她這次直接割腕，很嚴重，差點沒搶救過來，她父母也知道這件事，她母親堅決不讓我們再來往。可是穆眇眇寧願和家裏斷絕關係也要繼續和我來往，我也頂著很大的壓力。”
餘霏以前隻隱約知道沈闊和他女朋友感情並不好，卻不知道這裏麵竟還有這許多隱情。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再後來，她被查出有中度抑鬱症，其實我也一直覺得挺愧疚的。其實我根本就不懂要怎麽談戀愛，如果一開始我沒有答應她，這些都不會發生了。”
“沈闊，這不是你的錯，誰也不想這樣的，隻是很多事情你根本無法預料。”
沈闊低著頭，一言不發，餘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清楚的感受到男生的失落與不安。
此時她卻不想站在心理醫生的角度去看他，不想去分析揣摩他的心思，隻想作為朋友給他一些安慰和力量。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活得很被動，一直被牽製被約束。有時候又真的很矛盾，一邊不能原諒我父親提出與我母親離婚的事情，但另一方麵，我又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麽恨他。穆眇眇的事情也是，人家跟著我十年，女孩子的青春多寶貴啊，可我明知道自己不會跟她結婚，也不想跟她稀裏糊塗的過一輩子，卻還是任由事情這麽僵持下去，這樣說來，其實我還挺惡劣的不是嗎？”
“沈闊，你不用覺得愧疚，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造成今天這個局麵的，父母的事情那是他們大人的事情，他們做的決定他們覺得合適就好，你不必對父親心存芥蒂，不管怎麽樣他都是你的父親。穆眇眇的事情，你不要總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換作別的人，也不一定會處理的比你要好。我認識的沈闊，抓得了罪犯，打得過流氓，天生正義感爆棚，是個英雄！”
似乎被她的話說動了，沈闊輕笑了一聲然後抬起頭來，眼神裏依舊滿是疲憊，他沙啞著嗓子開口道：“餘霏，我能抱抱你嗎？”
還沒等餘霏說話，他就伸手把她抱進懷裏，一股男性荷爾蒙的氣息迅速將她淹沒，餘霏似乎能聽見自己胸腔裏那顆“砰砰”跳動著的心髒，在耳廓裏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