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時間

  裳錦一整天工作都不在狀態，渾渾噩噩，還不小心碰灑了桌上的咖啡，幸好她反應及時，把桌上的一疊資料抱進懷裏，這才幸免於難。


  在差點毀了手上這疊重要的客戶資料之後，她才算是徹底回過神來。看了眼電腦顯示屏的時間，離下班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這一天就快過完了，可自己此刻卻感覺還什麽事情都沒有做。手掌虛握成拳，用關節輕輕敲著太陽穴，平常那麽忙的時候就已經很累了，可今天一點都不忙卻還是覺得身心俱疲，似乎比往日更加疲憊。


  她其實大可不必這麽辛苦，直接去父親的公司任職就好，可是正因為她對父親一直以來都抱著敬畏的心情，一想到要跟父親在同一家公司就職就覺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似的。所以她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瞞著家裏偷偷地到處投簡曆。然後來了現在這家公司，一步步的走到現在這個位置。雖然辛苦，可是總算得到了自己應得的東西，明白了自己也是有價值的，並不是那麽的一無是處。


  以前她在學校裏學習不好，跑步也總是最後一名，畫畫很難看，就連字也寫不好，默默喜歡江潭很久，卻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那時候她總是追隨在餘霏和江潭身後，仰望著他們。


  所以她更喜歡現在的自己，至少現在的自己是自信、獨立的。


  就算不能跟江潭在一起，那也無所謂，隻要他過得開心就好。這些年來，隻有這個想法是從來沒有變過的。


  江潭自失明以來就一直沒再開口說過什麽話了，一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狀態，半夢半醒。整個頭炸裂一樣的疼痛，可他就一聲不吭的忍著，什麽也不願意說。就連餘霏來看他，他也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


  他也常常難以入睡，內心焦慮不安，即使睡著了也會突然驚醒，不自覺的疏遠著身邊所有人。


  餘霏知道他內心背負著很多，江家父母以為幫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扛下來了，江潭隻需要好好麵對眼睛失明的事情就可，可事實上，他早就什麽都知道了。反而考慮到父母的情緒，選擇什麽也不說。


  她需要找個時間好好跟江潭聊一聊，再放任他這麽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


  畢竟還沒到下班點，她隻是趁著休息間隙跑上來看一眼，和江家父母打了個招呼，正準備下去，卻轉身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聞見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沈南行。


  疑惑的抬起頭，心想這個點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下午出來拜訪了個很重要的客戶，順道路過這裏，來看看。”他目光越過她頭頂，用下巴指了指病房方向，“你朋友怎麽樣了？”


  餘霏看著他說的一臉輕鬆的樣子，領導就是領導啊，翹班也翹得這麽清新脫俗心安理得的。


  “上午拍了片子，曹醫生說是血塊壓迫到了視神經，要等血塊自己先吸收吸收，再配合一些藥物治療，如果還是不行，再考慮做手術。”就片子結果餘霏特地找了曹醫生問了半天，可是就目前情況來說，是否能恢複真的不好說。


  “那看來沒什麽大礙了。”


  餘霏重重的歎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病房的門。


  沈南行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擔憂，問道：“怎麽了嗎？”


  “沒什麽。”其實創傷之後的心理重建才是最難的啊！這段時間她觀察的密切，江潭有著明顯的焦慮情緒，注意力也不集中，對於周圍的事情反應麻木了許多，睡眠也似乎有些困難。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還不算長，但如果這些症狀持續超過一個月，那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了。


  雖然嘴上說著沒什麽可她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秦越的事情怎麽樣了？”沈南行又問道。


  “秦家這個女婿真的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昨天還要六百萬，今天一下子提到八百萬了。”餘霏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聽了你的建議，說服江伯父還是找律師來解決。”


  “我這裏倒是有個有趣的發現，你要不要聽聽看？”說著沈南行把她拉到旁邊空曠的樓梯間。


  餘霏此刻腦袋一片漿糊，完全想不到他到底要說些什麽，好奇心驅使著她脫口而出一句什麽，任由他拉著自己的胳膊。


  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她震驚的合不上嘴。


  這個安全通道較為狹窄，沒有窗戶，平時大家也不常會走這兒。樓梯間的那扇黃色的大門把這裏和外麵的走廊完全隔絕成了兩個世界，這裏安靜猶如黑夜，外麵亮堂似白晝一般。


  餘霏突然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了，那陣熟悉的耳鳴聲重又在耳廓裏回響。


  直到突兀的手機鈴聲在黑暗中響起來，餘霏才回過神來，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沈闊，她這才想起來昨天沈闊還病得很厲害，應該打個電話問問看的，結果忙了一天，完全沒想起來。她向沈南行揮了揮手，就推開門安全通道的大門出去了，留下沈南行一個人繼續立在那篇昏暗中。


  男人眼中波動的情緒，她完全沒有察覺到。沈南行雙手抄進褲子口袋裏，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頸，實在想不通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這麽遲鈍？他一直在這兒等著他說一起吃晚飯的事情，她卻絲毫不解風情，接著電話就出去了。


  他拉開門的時候卻看見餘霏伸著手正準備推開那扇門，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快到下班點了，一起吃飯嗎？”看著他吃驚的眼神，她有些想笑，但還是拚命忍住了，“這附近有家麵館很不錯。”


  沈南行點點頭，衝她溫柔的笑了笑，彎起好看的眉眼，表情滿足的像是個願望得到實現的孩子。


  餘霏深知在這件事情上他幫了很多忙，自己一直以來對待他的態度也確實不太好。


  之前，好像確實也是她太過狹隘太過偏激了，一直覺得當年自己的不告而別給他造成了傷害，所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可他們早就不再年少了，心緒也不再似少年少女那般柔軟而容易受傷害。他們之間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太多太多。


  所以為什麽不能坦率的跟著自己的心走呢？


  心裏明明想要靠近彼此，為什麽卻又把對方越推越遠呢？

  她都差點忘了自己是名心理醫生了，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向來是她的強項，可是這一切在和沈南行重逢後似乎都被無情地打破了，自己總是在他麵前一再的情緒崩潰。


  並且，越來越頻繁！


  像是一部一直正常運轉的機器，突然整個齒輪卡住了一樣，再也無法正常運轉。


  沒想到自從家裏出事之後，她竟然因為再次見到他而慌亂不知所措。


  既然命運之神再次指引我們相見，為什麽不試著去尋找從前那些美好的時光，重拾那份最初的心動呢？

  這麽想著，餘霏覺得自己整個身心似乎輕鬆了一些。


  現在，他們隻需要時間，以現在的時間、現在的美好去彌補失去的那九年光陰。他們最美好的那九年，也是生命裏最黑暗、沒有彼此陪伴的那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