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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執轡者

  “停下?”


  黑夫看向陳平,心中給了陳平之策一個中肯的評價……


  “真知灼見!”


  的確,光是做個裱糊匠是不行的,統一,這是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道路,馬車在這兇險莫測的小徑上狂奔,越過了一個個坎坷,但若不減速歇歇,遲早還是會車毀人亡。等這輛車倒退徘徊,再度上路,得一百年后的漢武帝了……


  他一個穿越者認識到這點不難,然陳平在帝國還算鼎盛時,就覺察到這種危險,真是個人才。


  黑夫只嘆自己找對了人,撿了個寶,遂在席上移膝,靠近陳平,對他一作揖:“陳平,將你的想法細細說來!”


  這是君臣之間,待遇極高的前席之禮,陳平連道不敢,朝黑夫對拜,繼而說道:“五百余年來,諸侯分立,爭地之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荒廢百姓春耕秋收,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


  “如今海內一統,黎民得離征戰之苦,人心思定思安。然朝廷無歲不征,當然,下吏也知道,即便沒有匈奴、月氏之役,也會有南征之戰。可外戰不息,內政也不安分,大的工程一個接一個。長城、馳道等也就罷了,但宮室、驪山之事,為滿足陛下之欲,奪民之用,廢民之利,每年需要的勞力越來越多,于是百姓役夫奔走于道,田舍稼作荒廢于野,天下人欲休息而不得……”


  還有租子太高,口賦太頻,酒鹽等物的增值稅太重等問題,總之,陳平認為秦政之弊,便是政令太過頻繁,擔子太重,使百姓喘口氣的時間都沒。


  這樣下去,牛馬都會累,何況是人?

  陳平出身底層,雖然地位爵位日漸尊隆,但目光卻一直在往下看,越看越皺眉,在他老家陽武縣,人們早就對勞役不厭其煩,還鬧出生子不舉,閭左刮廁土熬鹽的慘事,一向富庶的梁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


  在他看來,秦朝,已經是一個外強中干的病人,對外連連告捷,內里卻越發空虛。


  這比喻好,黑夫笑道:“若讓你給這病人開一味藥,你當怎么開?”


  陳平獻上了他認為的妙方:“當以黃老治之!”


  “黃老?”


  黑夫了然,陳平年少時曾學黃老,而齊地更是黃老之學最興盛之處,稷下學宮的作品,多是黃老思想,而陳平在膠東郡這段日子,也與本地的黃老之士往來密切,算是將早年丟掉的學問又撿了起來,思想有慢慢的轉變。


  “下吏以為,值此之時,朝廷施政,不能再像先前那樣一味剛猛。既然六國已滅,胡虜已破,何不剛柔相成,富安天下。”


  說白了,就是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經濟上實行輕徭薄賦。這就是典型的黃老思想了。


  陳平對這一套十分推崇:“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中的黃老之學,更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總之,旨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不過陳平和典型的黃老也不一樣,他以為,對待諸田豪貴,還是得像黑夫一樣,用法家那套,將他們統統干掉。之后再以黃老溫潤養士,與民休養生息,但并不意味著什么都不做,官府也可以牽頭做些利民之事。


  管仲就是陳平最推崇的實行者:“官山海之策,出自管仲,然與今日不同的是,當年管夷吾設輕重魚鹽之利,在為國漁利的同時,也用來贍養貧窮,祿賢能,于是齊人皆悅,而之后的齊威王、齊宣王、齊襄王、齊王建,皆遵循此策,故齊人之富,甲于天下。”


  “你說的有理,以黃老治國,的確是一味救危的良方……”


  黑夫拊掌而贊,但隨即嘆息道:“但陳平,你忘了么?齊以黃老之政而富,也是以黃老之政而亡啊!”


  黃老之術的最大問題是民眾舒服慣了,國家效率就低。齊國那么多人口,如此富裕的國家,卻在秦日益逼壓下,窩囊到底就是例證。


  雖然這口鍋要齊王建和后勝來背,但當時,就算是發動群眾,早就安逸慣了的齊人,在秦軍虎狼之師面前,也肯定不是對手。


  齊國經濟文化上的繁榮昌盛,并沒能轉變成軍事上的強勢,在亂世,它注定活不下來。


  所以秦與齊,一個純以法家治國,一個純以黃老無為,簡直是兩種政治制度的極端,現如今,雖然知道黃老可以救世,但要將此策推薦給秦始皇,讓他認可?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聽說,齊國人喜歡看賽馬賽車,如今七車競逐于野,秦車劍走偏鋒,走的是法家之道,遂遙遙領先,擊敗其余六車,獲得第一。車中的人,已經認準這條路是對的,此時告訴他,得停下,調頭走另一條道,如何肯聽?”


  更別說,以秦始皇的性格,和后世漢武帝很像,卯足了勁想要做事,還嫌這車馬不夠快,在使勁揮手鞭笞呢,哪里肯停下甚至轉頭,要他信黃老?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陳平這時候卻避席,朝黑夫長拜:“郡君說的沒錯,只要當今皇帝在位,這車,就不可能停!”


  黑夫先是一愣,他沒料到,陳平居然能說出這么大膽的話。立刻變了臉色,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走到緊閉的房門前,外面有兩個衛士守著,黑夫打開門,讓他們走遠點,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這才親自合上門,回頭指著陳平低聲斥道:

  “大膽!你這是夷族之言!”


  “平說的是事實。”


  陳平卻不怕:“郡君,陛下近年來對尋找西王母國日益迫切,對身邊吹噓海外有仙島仙藥的方士也不再一笑了之。人若身體康安,不畏死亡,何必尋不死之道?依下吏猜測,陛下年紀雖壯,但身體恐怕大不如前,十年之后,章臺宮的高座,恐怕就要換成二世皇帝來坐了!”


  果然,雖然嘴上說著黃老,以“達則兼濟天下”為志向,但陳平就是陳平,圖窮匕見后,每句話都有股陰謀的味道。


  “若歷史不變的話,連十年都沒有了……”


  黑夫心中暗道,面上卻板起臉來:“那又如何?”


  “郡君,人亡政息啊。”


  陳平目光炯炯:“皇帝雖稱萬歲,但終究會死去,而執掌朝政的丞相,也會因此更換!”


  黑夫笑著搖頭:“陳平啊陳平,你現在說的每個字,都能定罪,你是真的不怕死么!?”


  陳平卻一拍胸脯道:“臣為主謀,何罪之有?”


  稱謂變了,陳平以己為臣,以黑夫為主,他一個魏人,雖然做了秦吏,卻依然是黑夫的僚屬私臣,他效命的是黑夫,而非朝廷。


  陳平也由此篤定,黑夫絕不會怪罪自己,因為他每句話,都是在為自己效忠的主君著想!

  果然,黑夫不再言語,看著陳平,讓他說完。


  “主君曾言,公侯將相,寧有種乎?然平以為,封侯,只不過是地位尊榮,但到了那程度,卻不見得有何實權。且這世上,可以有許多君侯同時存在,但同一時刻,只能有一位大權在握的右丞相!”


  “丞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群臣避道,禮絕百僚,定國策,副署詔令,為天子之亞,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子坐于車中,而丞相為之執轡,這馬車的走向,自然有了干涉的權力!”


  “十年前,在陽武縣戶牖鄉,主君曾說,平有宰天下之志乎?平承認,的確有,郡君能看出這點來,難道就沒有此志?”


  陳平再拜道:“主君,陳平的理想,便是助君登上此位!從而改變這馬車的走向!”


  他低下了頭,黑夫看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陳平的心里話。


  黑夫遂默然不言,他正對的地方,是一面正衣冠用的大銅鑒,它未能反射出陳平的眼睛,卻將黑夫整個面龐映入其中。


  黑夫發現,鑒中的自己,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陳平低頭許久,一直數了二十次呼吸,黑夫才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長嘆道:


  “你說的沒錯,宰執天下,這就是我的志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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