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年平安。
想到這裏,李少易眨了眨眼睛,他突然笑了。
如今會想起來,他第一次認識唐璜的場麵竟如此意想不到。
李少易沒有想到,唐璜更不會去想。
這個世界之所以有趣,往往都是來源於那意想不到的驚喜。
李少易輕聲說道“當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與你成為朋友。”。
一個是名門五派的貴公子,一個是初入江湖自詡橫行天下的狂傲小子。
一個深居簡出,一個終日漂泊。
唐璜聽到了李少易的話,他沒有說話,反而將後背全躺在椅背上,他輕輕的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愜意。
很顯然,他覺得這個姿勢十分舒服。
“你想不到的太多了,又何必去想。”唐璜打了個哈欠,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是很感興趣。
李少易聽了唐璜的話,他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這時,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窗外懸掛的風鈴,在清風中,叮鈴起舞。
看著那小巧的風鈴,李少易語氣中似帶著一絲疲憊的說道;“是啊,想不到的太多了,可就是忍不住去想,這就是人。”
接著,李少易語調一轉,他看著躺在竹椅上的唐璜,略帶調侃的問道“你不也是這樣嗎?”
話音剛落,李少易自己到先笑了起來。
唐璜笑了笑,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或許是不願讓房間安靜下來,李少易沒話找話的說道
“可你當時明明說要看看我鑄的劍,卻又把劍閣的鑰匙還給了我,你我認識這麽長時間,你卻從來沒告訴過我為什麽。
一開口,就是五年前的事情,很顯然,李少易也不太擅長與別人聊天。
唐璜眨了眨眼,他顯然沒想到李少易突然問這麽一句,當下有些疑惑的說道:“我都看到鑄劍的人了,幹嘛還要去看劍?”
“什麽樣的人,鑄什麽樣的劍,你比我懂。”唐璜說完,又接著半躺在椅子上。
他抬起頭,靜靜的看著頭上方的天花板。
可天花板又有什麽好看的呢?
“你在看什麽?”李少易看著唐璜的動作,好奇的問道。
唐璜眨了眨眼睛,又把視線收了回來。
他說道“看頭頂上的天花板有沒有藏東西。”
察覺到李少易疑惑的目光,唐璜笑了笑,說道“我不會偷的。”
李少易歎了口氣,說道“你這也算的上是習慣了麽。”
“住著鑄劍山莊未來莊主住的地方,總不會太普通的。”
唐璜笑著說道。
李少易搖了搖頭,他性子淡薄。又哪裏會去藏些東西呢?
即便真有,也覺得是一些唐璜看不上的東西罷了。
李少易對著唐璜擺了擺手,接著說起剛才的話題。
“可身為橫行天下的你隻會去偷寶物,卻決不會去偷寶物的主人。”
“若是長得好看,也不是沒有可能。”唐璜笑著打趣道。
李少易搖了搖頭,這種玩笑話從唐璜的嘴裏聽了太多次了。
可卻從來沒有聽到過真正的回答。
“你嘴裏,沒句真話。”李少易輕歎了一聲,語氣裏多了一絲失望。
三年未見,似乎一切都變的有些物是人非。
看著眼前的唐璜,李少易搖了搖頭。
唐璜聽了李少易的話,他沉默了一會,輕輕的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你曾說要親自鑄一把劍給我,還記得嗎”唐璜輕聲問道。
李少易點了點頭,這一件事他問了唐璜很多次,可唐璜一直沒有答應過。
“你還記得原因嗎?”
李少易點了點頭,說道“你說你用刀。”
唐璜笑著點了點頭。
“可我說要為你鑄一把刀的時候,你還是沒答應。”李少易忍不住問道。
“我也從沒有見過你用刀。”
聽到李少易的話,唐璜歎了口氣,猶豫良久,還是開口說道“
我的刀,是殺人的刀,而我,卻不是殺人的人。”
聽了唐璜那摸不著頭腦的話,李少易皺了皺眉,覺得唐璜又說起了玩笑話。
可當他抬起頭,看到了唐璜眼睛的時候,他愣住了。
在那一雙眼睛裏,他看到了唐璜的掙紮與痛苦。
李少易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二人之間,頓時陷入了一段長時間的沉默,李少易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而唐璜則靠在椅背上,他用右腳輕輕的蹬著地,讓竹椅像搖籃一樣,輕輕的晃動。
他則閉上了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
過了一段時間,李少易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抬起了頭,看著麵前的唐璜,輕聲問道“
鑄劍山莊的事你聽到了?”
唐璜沒有睜開眼睛,隻是輕微的點了點頭,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隨即輕聲笑道:“橫行天下名字太響了,想聽不到太難了。”
李少易也笑了,他搖了搖頭,對唐璜的自誇之意表示無奈。。
“即便是個假的?”李少易打趣道。
唐璜點了點頭。他伸腿輕輕一蹬,身下的椅子頓時搖晃起來,發出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音。
但唐璜似乎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橫行天下並沒有什麽興趣。
又或者,他並不想在李少易麵前表現出來。
李少易看著這樣的唐璜,笑道“世人皆說我李少易不善言語,如今看來,你比我還不愛說話。”
李少易很少開玩笑,可還是會說的。
聽了李少易的話,那椅子的吱呀聲戛然而止。
唐璜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李少易,而是轉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白雲如海,遠處墨山高聳,直插天際。
“我一向話多,本以為這一次來找你,會有很多話要說,你一定也有很多事想問,可當我真見到了你,我卻發現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唐璜那一向平淡的聲音這一刻,多了一些起伏。
三年前的不辭而別,三年後的突然出現,唐璜知道,他辜負了太多人。
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不敢說,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更何況,已過三年,馬上就要成婚的李少易。
他豈敢讓自己的朋友深陷殺局之中呢?
李少易聽完,沉默不語。
他的確有太多想問,他想要問唐璜當年為何不辭而別,他又想問這三年來過的如何。
他想問如今他在想什麽,他想問的實在是太多了。
可他說不出口,因為他如今隻是一個連劍也揮不動幾下的廢人。
“我不能告訴你我當年為何突然離開,因為就連我也不願意記起。”唐璜的目光仍看向窗外,突然說道。
“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年來,我住在一個叫平安鎮的地方,那個地方幾乎天天下雨,雨不大,卻讓人忍不住心煩。”
“可那個鎮子做的山火酒卻十分火烈,當真像是吞了口火球入喉,一開始難以適應,可到後來卻又痛快的不得了。”
“那個鎮子裏,沒有什麽所謂的江湖高手,可每個人都十分善良,那村口的張屠夫每次賣剩下的肉都會特地做兩個下酒菜,跑到我那裏,跟我喝上幾壺,
可他酒量不行,每次喝醉了都要把他女兒嫁給我,可他女兒到今年也才十歲。”
唐璜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張屠夫醉酒之後的滑稽模樣,他輕聲笑了起來。
“那個賣酒的老王頭也有意思,我每次都去他那裏買酒,時間長了竟然嫌我煩,說要教我怎麽做酒,頭一次見到這麽做生意的,
他跟很多買酒的人都這麽說,可沒一個人聽他的。”
“誰不知道,那老王頭兒子三年前當兵戰死,老伴又走的早,無依無靠的,天天就守在哪小酒攤,脾氣又倔的不行,真拿這老頭沒辦法。”
“還有個小秀才,上京趕考遇上山賊了,錢不說要不回來,命差點也丟了,好在我出手及時事後四處在平安鎮說這事,說我真是正義之士,俠義心腸,
他要是知道我當年是幹什麽的,估計都能嚇傻了。”
“還有我住哪破屋子,據說是我師兄以前住的地方,結果我過去一看,屋頂破破爛爛的,雨都擋不住,真是個“好師兄”
“還有哪平安鎮王寡婦的女兒”
“外出打魚的老張父子”
隨著一個一個人名在唐璜的口中響起,他那原本平靜的眼眸此刻也似乎閃爍著光芒。
李少易靜靜的聽著,他時不時點了點頭,有時聽到十分有趣的事,甚至也會忍不住的大笑幾聲。
可他卻從沒有出聲打斷過唐璜。
聽著唐璜的話,李少易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
三年前,橫行天下最後一次出手,盜走了皇城玉璽,時隔五天,他卻又把玉璽放在了聖上床下。兩次入宮,兩次戲耍聖上。
如此玩笑,早已讓皇城主宰龍顏大怒,放出號令誓殺橫行天下。
那一夜,皇城潛龍傾巢而出,剿滅了江湖上無數賊人強盜。
皇城之內所有陌生之人皆被盤查,一字不合,便遭到羈押。
那一夜,橫行天下名動人間,江湖人中無不歎服。
可那一夜,橫行天下四字也成為了天下禁忌,皇城之中,無人敢提。
也就是那一夜,橫行天下離開了江湖。
他來到了一個叫“平安”的小鎮,過上了平安的日子。
可李少易知道,唐璜那麽做,並不是想讓世人知道,我橫行天下才是天下第一的大盜。
正所謂賊不走空,可他卻把到手的寶物又還了回去。
難道是他看到了皇城潛龍之內的恐怖勢力,害怕了嗎?
可倘若他怕了,為何又再一次進入皇城,把能號令天下的傳國玉璽不是放回原處,而是放在了聖上床下?
李少易搖了搖頭,他認識唐璜,也就是橫行天下多年,他雖狂妄,可卻永遠保持冷靜。
這是李少易很早就知道的事。
可那一夜,李少易看到了唐璜那平靜之下的瘋狂。
那一刻,他對一切都不在乎了。
他內心深處早已癲狂,他讓皇城潛龍丟盡顏麵,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也徹底激怒了天下間最為龐大的勢力之一。
“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李少易看著唐璜,靜靜的想道。
“這三年,雖然那破房子漏雨,可過的還是十分舒服。”唐璜笑了笑,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一陣紅光從窗外照了進來,時間飛快,眼下,太陽正慢慢的沉入地平線。
天地間染上無數紅霞,像含情的少女麵對著心上人,低頭掩蓋著羞澀。。
唐璜看著窗外,一陣霞光披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似乎都閃著一絲金光。
他那原本就俊俏的臉龐此刻又多了幾分聖潔。
“雲染霞光,日沉幕,萬裏連山,終歸處。”
李少易聽見唐璜的聲音,他也轉過頭來,看向窗外天空上的晚霞。
遠處,那原本漆黑的墨山,此刻也灑滿了紅光。
像是一把即將鑄成的劍,隻待清水冷卻,便會露出鋒芒。
“少易,明天再見了。”此刻,李少易的耳邊,響起了唐璜淡淡的告別。
李少易轉頭看去。
那原本躺在竹椅上的懶散青年,早已消失無蹤。
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於此一般,似是幻覺。
“小鼠”李少易輕聲呢喃,他站起身,抬頭看向窗外。
微風輕起,懸掛在窗前的風鈴又響起了“叮鈴,叮鈴。”
似在與人告別一樣,滿含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