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夽戟三十二年記
史記夽戟三十二年,是百年難遇大旱的第四個年頭,炎炎烈日懸掛於當空,河幹井涸,草木枯焦,禾苗不生,莊稼無所收,貧苦百姓更是連樹皮都啃不上,多地出現人吃人的慘嚎。
而重災國度紛紛開祭壇祈雨,除了引來幾聲旱雷,不見半滴雨絲。
火邏教能上達天聽的通神力深植於諸國民心,教中的金玲仙子更是擁有預言先知的異能。
在萬眾呼聲中,諸國爭相邀請下,這位傳奇中的先知卻前往受災最輕的古蘭國王都,在古老肅重的王陵祭台上,祭天求雨。
在各國貴賓和古蘭王室期盼的注目下,這位金玲仙子在一眾紅衣鬼麵教眾的協助下,施法卷起了滿天烏雲,道道閃電在黑雲翻滾間露出猙獰之態,震耳欲聾的響雷聲在眾人耳中如似天賴之音。
隻是就在眾人全心喜悅準備迎接一場甘霖洗禮之時,數十條閃電直竄而下,巨大轟隆聲中,一座座古老的陵墓被劈開。
轉瞬之間,黑雲散盡,耀目熾烈的陽光又開始瘋狂席卷幹裂的土地。
在眾人愕然一瞬,紛紛膛目結舌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時,那位金玲仙子卻指著古蘭王室陵墓的方向,說:古蘭國竊取天石藏於陵墓中,引來諸神之怒,降下天災以示懲戒。
還未說完,就被一道暗器擊落聖壇,吐血昏迷。
情勢陡變,原本的祈雨變成了討伐,諸國來使在大殿上紛紛要求討一個說法,王殿中還在唇槍舌劍,邊疆已是烽煙四起,尚存餘力的北伽羅聯合西南部落左右夾擊,攻城略地,以討伐之名替天行道。
那些已經被旱災蹂躪的苟延殘喘的小國也不甘示弱,為伽羅軍開啟方便大門之餘,不忘落井下石。
遊氏曆代為將,這一代大將遊泓更是出類拔萃,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在國民心中素有戰神之名,縱然如此,一代名將也逃不過手握重兵,被先王猜忌的命運。隻是迫於現狀,最終頒下王令,遊泓為主帥,領十萬大軍出征前往北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是連年旱災,哪來的糧草補給十萬大軍?
火邏教在離開謁城前也不忘添一把火,聲稱此戰古蘭大軍將受神的懲罰,全軍覆沒。
坐在王座的先王不管不顧,將軍糧的奏折的按下不發,一道一道出征指令卻是如同一張張催命符頒布下去。
北征大軍在這種四麵楚歌的情勢下,終究還是整裝出征。
曆經數月,從最開始的捷報頻傳,到後來節節敗退,朝中一些胸懷丘壑的大臣心中自然知道這種艱難情況下,遊泓已是盡力,一直保持沉默的年少瑞王一改中立姿態,站出來請求前往北疆增援。
與他一同站出來的還有曾家的公子曾霽清,下跪請求帶兵前往支援。
兩天後,先王準奏,瑞王領兵兩萬日夜兼程趕往北疆,身為遊泓妻子的長公主聯合一些宗室王公和大臣傾盡家財籌措了糧草交給瑞王,請他一起帶去北疆。
隻是增援大軍在途中遭遇了數不清的暗殺和明劫,等趕到北疆時,身邊已損失數千將士,幸而糧草為損失多少,但終究是晚了,如預言所示,遊泓所率部全軍覆沒,隻餘零星百人退守孑洛城,若非瑞王帶人趕到,隻怕是真的一人不剩。
剩餘的殘部已是不成人形,形銷骨立,而遊泓因被毒箭所傷,未能及時醫治,更是形容憔悴神誌恍惚。
瑞王當下傳信回王都,並以雷霆手段夜襲敵營,鞏固城防,守住了已危如卵石的孑洛城。
數日又一波援兵趕到,協助瑞王接管孑洛城,一同來的竟還有曾霽清所率的黑甲軍,直屬王命的黑甲軍親臨,同時頒下王詔,上麵痛斥遊泓數條罪狀,念完後將重傷不醒的遊泓抬入囚籠中,幸存的殘部將士也未能幸免,均被列入同黨一統押解入王都。
半月後,就傳來遊泓勾結敵軍,欲謀朝篡位,更在王宮犯上作亂行刺大王,已被伏誅的消息。
元浮溪是夽戟三十一年回到孑洛城,因老父和大哥路遇山匪被殺,他告假回家奔喪,恰巧避開了一場浩劫。
等他得知遊氏被屠的消息時,悲慟萬分,不敢置信,沒幾日,府上來了一個神秘人,帶來了長公主的親筆信和兩件信物,說幾日後,小郡主就會護送至他府上托付與他。
隻是這一等,就是七年。
遊雪靜靜聽著,自從她兩年前來到這異世,就聽到數年前所謂的宮變之亂,北疆浩劫諸如此類模糊不清的曆史,她雖隻抱著過客聽風的態度,可作為自己就是當事者的她來說,說不困擾是假的。
在兩年後,終於在這個老者口中完整得知當時發生的事件,壓在心中的疑雲散去了不少。
花廳中隻有元浮溪與遊雪兩人相對而坐,呼延克隨他們到門口還是沒一同進去,旋身躍上了一棵槐樹,遊雪也不勉強,任由他去。
“如果我記得沒錯,遊氏滅族之日,天降大雨。”遊雪說。
天降甘霖,滌蕩世間汙穢,數年幹旱在那天暫時畫下休止符。
火邏教也是在那一天最後一次出現在古蘭國王都。
當烈火舔噬盡遊泓的身形時,天邊悶雷滾滾,數道閃電如利刃般割破熾烈長空,直竄而下將祭台上的一眾正在祭神的火邏教徒焚為灰燼,卻未傷旁觀人絲毫,火邏教稱古蘭國為天降幹旱的禍首這一指控不攻自破,火邏教徒在古蘭國境偃旗息鼓消匿無聲。
先王被刺殺重傷不治,新王登基,卻是個先天病秧子,瑞王平定北疆後趕回王都時,被卸下兵甲,收回兵權。其中種種緣故,不得而知,隻知道王後一族自新王登基伊始,權力慢慢滲透在朝野,影響軍政決策。
遊雪腦海中回想起在夢中,那個黑甲衛的統領,側顏冷峻,眉眼淩厲的少年將軍,“元叔知不知道,黑甲衛的統領是誰?”
元浮溪:“黑甲衛?郡主指的是直屬王命的黑甲軍麽?如今統領黑甲軍的是曾家次子曾驍。”
曾驍不是那個夢裏的少年將軍,遊雪可以肯定。
“黑甲衛和黑甲軍有區別麽?”遊雪不明白。
“黑甲軍拱衛京畿安危的軍隊,直屬王命,獨立於軍政統轄之外,並擁有王都禁衛軍的最高指揮權,黑甲衛麽……”元浮溪冷哼一聲,說:“又是另一說了,不過是後族爪牙,剿殺政敵的暗器,鏟除異己的工具。”
不對啊,遊雪撓撓頭,“我之前在朔靈山附近遭遇追殺,就是曾驍所率的黑甲軍,那曾驍不就是黑甲軍統領麽?”
“什麽?”元浮溪驚地站起來,上下打量遊雪,關切道:“他們認出了郡主?”遊雪點頭,“我之前腦袋受過傷,至今都記不清自己是誰,對前塵往事也模模糊糊,所以當時我也沒有刻意遮掩麵容,便遇上了。”
“他們竟然能越過熾黎盟的耳目先尋到了郡主,這麽多年了,究竟意欲何為……”元浮溪既驚且疑,帶著幾分愧疚。
遊雪說:“元叔,我覺得,在那裏遇上他們是意外,他們本是追蹤火邏教的押送車,欲要營救北辰國閔樂小王子。”
元浮溪這才緩了臉色,“原來如此。”
遊雪想起顓雲澤和青陽也曾被黑甲衛所傷,雖然顓雲澤不願多說,她還是察覺到蛛絲馬跡,如果黑甲軍與黑甲衛都是一丘之貉唯後族所驅使,那麽後族一黨是打算滅了瑞王,再等這個病秧子大王死了以後,自己稱王嗎?畢竟據她所知,當今後宮無子嗣。
而對那位先天病秧子的新王,她越來越好奇,這些年來,新王做了些什麽?朝堂被後宮那位把持著,攪得天翻地覆,風雨飄搖烽煙四起的江山裏,忠誠良將白骨埋沒,唯有那位被褫奪權柄的王弟還在不辭辛勞四處奔波。
這個新王,似乎隻是個傀儡,絲毫沒有作為,可是又哪裏不對。
但這與她有何關係?她搖搖頭,忽而又想到一個問題。
“元叔可知我自小定過娃娃親?”遊雪想知道夢中的那個‘霽清哥哥’到底是誰,思來想去,隻能這麽一問。
元浮溪一愣,眸光有些閃爍,他緩緩走了幾步,猶豫道:“郡主可還想起了什麽?”難道這個小主人果真如傳言中那般癡戀曾家大公子,就算如今記憶不清依舊念念不忘,若真是如此,真的太棘手了。
“可有此事?”遊雪沒注意到元浮溪踟躇為難的神情,聽不到回應就又複問一次。
“那是先王禦賜的親事,與郡主有婚約的是曾家大公子曾霽清,前黑甲軍統領,在先王被刺時,為先王擋下一劍,傷了心脈,成了廢人,新王登基後,便褪下官帽,離家遠行不知行蹤。”
這麽說,那個夢裏在刑場中出現的冷峻少年將領就是曾霽清了。
遊雪點了點頭,也不再就此話題繼續。
就在元浮溪鬆了口氣,正想詢問遊雪這些年的經曆,還有接下來的安排時,院外匆匆趕來兩個得力管事模樣的人,跪倒在大門前氣喘籲籲稟告:“莊主不好了,涼公子逃出了院子,屬下等不敢下重手,如今將他圍在後花園中,怕是撐不了多久,請莊主示下。”
涼公子?遊雪看向元浮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