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寒毒

  遊雪頓住,默然半晌才想到,若是真能讀出她的心思,她所思所想,那她來自哪裏,也不是秘密了,“你都知道。”


  “乾坤倒轉,帝相星亂,本就延續百年,已是常事,你不過窺得冰山一角就這般沉不住氣,怕是還沒找到歸途就喪了命。“


  遊雪歎息,她也不是沉不住氣,她也不知道剛才突然這麽激動的情緒是為什麽?

  “隻是,這具身體中總有些情緒在影響我,我想應該是這樣。”


  “也難怪,生於武將世家,骨血裏的血性還是抹不去的,遊氏一族世代忠勇,可惜了。”


  遊雪腦海中浮現出遊泓綁在木樁上被火燃盡的畫麵,和刑場上一眾身穿囚服的刀下冤魂,心情有些莫名沉重。


  “你也知道這不算管閑事,比如你,如果當時袖手旁觀,也不會落到這般地步。”


  “此術極損元氣,你的…唉,你若主意已定,我便說與你聽。”


  “多謝。”


  ※※※


  翌日,晨風微涼,碧葉凝露。


  瓊琦背著藥箱隨平生走近顓雲澤所居住的庭院中,顓雲澤正端坐在書房案幾前細看暗哨傳來城外北伽羅營地的布防圖。


  見瓊琦一身灰色粗布羅裙,銀絲一絲不苟綰成高髻,精神氣倒十足,但覲見君王,似乎有些失禮,他前些日子吩咐人送了一些質料上乘的華服送去驛館,看來這位前輩是絲毫不放在眼裏,他也不好勉強。


  “前輩稍坐片刻,待本王處理好公務便出發。”


  瓊琦抬步走近,立於案前五步遠,淡淡道:“王爺當真要我救他?”


  顓雲澤落筆姿勢一頓,清澈明朗的眸光有些疑惑,“前輩這是何意?”


  “不瞞王爺,在你出城那日,我已去過郡守府。”瓊琦白眉微蹙,“君上的身體很奇怪,我沒把握。”


  顓雲澤看了眼平生,他臨走時吩咐平生安排人隨侍瓊琦左右,為什麽這種事沒人稟告他?


  平生也是一臉愕然,他心下忐忑,轉身將書房門合攏,快步上前跪在堂前,“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


  “不怪他們,他們這點本事,還不在老身眼裏,看不住的。”瓊琦一臉倨傲。


  顓雲澤抬手示意平生起身退下。


  等房門重新合上,他才問道:“前輩誤會,是本王派他們護衛前輩,以防不測。”


  瓊琦輕扯肩上藥箱的束帶,對此不置一詞,她盯著顓雲澤的神情,“國家大事我本是不關心的,但也知道事情有個輕重緩急,你們這次和談在即,解毒一事,你們若堅持,後果得你擔著!”


  “前輩與王兄見過麵了?”為何王兄言語之間絲毫未透露見過瓊琦一事?

  “你忘了,你離城第二日就是朔月,我隻是想看看他的症狀,就夜探了一回。”


  顓雲澤沒想到瓊琦一把年紀還會做這種事,重重黑甲軍護衛下的郡守府銅牆鐵壁,可見瓊琦武藝之高。


  自己也是趕到孑洛城才想起王兄病發之日,但見到心係之人無恙,他竟然覺得此行值得。


  撇開亂糟糟的思緒,他定神問:“前輩不妨直言。”


  “我說的很明白了,君上若常年服用我兄長留下的方子,本不至於此,但朔月之日他雖未發病,我診脈時發現他體內有一股寒毒,隻因他胎毒所致,脈動比常人遲緩,克製著寒毒流竄速度。


  眼下就算解了胎毒,這股寒氣也會耗盡他的元氣要了他的命。”


  顓雲澤緊握的狼毫筆生生折成兩段,未完的折子上暈染出大團墨汁,如同他心中陰鬱虯結,多年奔波找尋,眼睜睜到眼前的希望,就成了泡影,“瓊前輩可知道,這寒毒是何緣故?”


  “那就要問你的王兄了,可是服用了別的什麽藥物?”


  顓雲澤一怔,似是想到了什麽,幾步繞過案幾,邁下台階,忽而又頓住,神情陰鬱。


  瓊琦冷眼瞧著,“瑞王爺可是心裏有了頭緒?”


  顓雲澤深邃的眉目半斂,因突然來襲的痛楚五指深深摳進案幾邊角,霎時冷汗涔涔。


  瓊琦見狀知道是藥起了作用,心有不忍,但還是冷眼旁觀,淡淡說道:“你出城千裏迢迢的去見過那丫頭了,那丫頭是不是給了你一枚藥丸。”


  顓雲澤已經痛地五感遲鈍,也未聽清,隻是緊咬牙關緩緩蹲下了身捂住心口。


  卻不防從懷裏掉出一枚褐色藥丸。


  瓊琦上前幾步,撿起放至鼻端輕嗅,眼中有驚豔,輕歎道,“果然沒錯,我剛進來時,就聞見這股藥香,那丫頭竟然尋得了閆羅根。”閆羅根是北辰王室專人培育,但凡垂死之人隻要還有一絲氣息,都能保命,卻不知這丫頭是在哪拾得?又有一番奇遇?

  她捏著藥丸蹲在顓雲澤跟前,“那丫頭為了怕你為你王兄解毒時撐不住,這是護你心脈的保命丸,你為何不服用?”若早早服下,他也不至於受噬心之痛。


  見顓雲澤緊緊閉上眼睛默默承受痛苦,她眯眼道:“因為你怕到時若有萬一,此藥可救你大哥一命,是不是?你莫不是覺得到時候以命相抵,就可還清你生母的罪孽?”


  顓雲澤猛地睜眼,似是被瓊琦戳破心思,額間青筋凸起,若非他本是堅韌心性,此刻早已狂怒發作。


  隻是瓊琦比他動作更快,素白的掌風拍向他下頜,捏在指尖的藥丸猛地彈入他口中。


  若在平時,瓊琦縱然武藝高強也不是顓雲澤的對手,隻是現在…隻見他急忙俯身幹嘔,卻嘔不出來。


  門外平生等人大約聽到屋內動靜太大,叫了幾聲無人應答,情急之下急急撞門而入,卻看到自家王爺狼狽俯身,情狀十分痛苦。


  “王爺你怎麽了?”


  其餘人紛紛對瓊琦拔刀相向。


  瓊琦涼涼看了幾個毛頭小子一眼,不以為意,看著徒勞幹嘔的顓雲澤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瑞王,你本不該這般活著……看在那丫頭為我盡心盡力的份上,我也不會讓你動這個念頭的。”


  說著,她無視凜凜刀光,抬步往門外走。


  “等等,瓊前輩,你去哪裏?”顓雲澤拂開平生的攙扶,揮退持刀而立的侍衛,啞聲問。


  瓊琦回頭:“想清楚了再來告知我,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顓雲澤忍著喉間翻湧的血腥味,逐漸被一股清甜藥香攜裹消弭於喉間,那突如而至的劇痛也漸漸消退,混沌的腦海恢複清明。


  “平生,吩咐下去,若誰再敢對瓊琦前輩無禮,嚴懲不饒!”


  眾人對視一眼,心知剛才太莽撞,紛紛下跪請罪,“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


  “你們先出去,平生留下。”


  顓雲澤劇痛褪去,腦仁有些疼,他坐回位置,看著那張被墨汁暈染一團的折子,稍一沉思,對平生道:“護送閔樂王子的人還未找到?”


  平生也皺眉不解,“屬下也為此事正要稟告王爺,暗部兄弟已經查到閔樂王子一行走水道船入護城河後才消失的。”


  顓雲澤神色凝重,他派去護送閔樂王子的均是八位精銳,而船隻已經安然進入湃勒城中,就這麽悄然無息的消失,可見城中有人作祟,是他大意了,隻是如今湃勒城局勢緊張,黑甲軍全權接管控嚴,他的勢力還不宜掀出太大動作。


  “可查出那個玖蘭王子的下落?”


  “請王爺恕罪,自塞鄂在獄中自縊後,這個玖蘭王子就消失蹤跡,這些日子屬下暗中四方打探,得不到一丁點這位的蛛絲馬跡。”


  顓雲澤冷哼一聲,“塞鄂生前與他交好,若塞鄂之死與他有關,那麽此人與北伽羅那邊必有貓膩,在和談一事還未結束前,此人應該不會離開湃勒,繼續查。”


  “屬下遵令。”平生應下,想了想臉色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顓雲澤抬眼看他,“有事便說。”


  “王爺,因為塞鄂自縊獄中,城中軍政主事一位空缺,大王將隨行的蘭公子任命為新都尉,協助黑甲軍拱衛城防。”


  顓雲澤隻是淡淡一笑,“無妨,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取了一支狼毫,沾了墨汁,在新折子上重新落筆,“鳩羅幽那裏如何?可有異動?”


  “如王爺所料,確有古怪!”


  他將那日國賓館府正在瓊大夫離開後,又派一個府中的王大夫為其診脈,之後王大夫就失去了蹤跡細細對顓雲澤稟告。


  “議和使那邊做好安排,若不出預料,今夜她會有所動作。”顓雲澤知道,以鳩羅幽的立場和野心,可不希望戰爭止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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