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泱泱古都
二卷·引子
這是位於北疆以北毗鄰漫天黃沙邊緣的一片幽暗而古老的蒼莽森林,參天巨樹茂密蒼翠,古藤纏繞虯結,一條山道自奔騰而下的巨大瀑布間蜿蜒伸出,又直上入雲,隱沒了盡頭不知伸向何方,古樸斑駁的青石板常年被山泉浸潤,十分滑膩,一行紅衣錦袍人拾級而上卻如履平地。
黑兀成群結隊盤旋在山穀之間,又扶搖直上,長嘯一聲直衝雲霄。
山巔之上一個石桌旁,手執金杖的老者手肘一抬,黑兀王者收起巨大黑翼,溫順停駐在他肘彎,似乎輕言訴說著什麽。
老人煞有介事地微微點頭,隨即肘彎一沉,黑兀之王頓時展翅隱入雲海之中。
老者手執金杖走到一座金色殿宇前,躬身跪倒,神色有些沉痛:“回稟族長,黑蟾長老已戰死。”
“哦?是誰?”一個機械的聲音從金殿中傳來,聲音中十分驚訝卻不見怒氣或悲傷。
“那個少女和北辰國大祭司合力擊殺了他。”
“胎生之人終究還是有弱點啊……鳩羅幽也不例外,哎,真是小看這些人類了…”金殿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傳來他那獨特機械的聲音,“銀煞悶了這麽久,也該下山去做些正事了,隻是此子終究心性頑劣,那次差點毀了大事,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讓他別誤事。”
“是,老奴這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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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蘭國王都謁城,是一座古老曆史悠遠的大城,它曾是黎國的臣屬,也是受封立國最早的一個部落,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曆史,它東鄰萬象山脈,南靠冥海海峽,本作為抵禦外族部落侵襲選取地利最佳的防禦工事區,在一代一代首領心血結晶下,以萬象山下峨嵐山為依托,以禦守塔為中心,依山而建起了宮殿和城樓,鼓勵古蘭子民從深山遷徙出來,在這裏紮根繁衍生息,自此後,王城宮殿,官府宅第、亭台樓閣、廟宇高台,民居街巷,平地而起,明明風格迥異,卻又是渾然一體的民俗風情,可見當時一派繁華團結的欣榮之景。
隨著部落領土的擴張,城牆仿照了當時黎國城牆的建造特色,高大,堅固,厚實,沿坡勢走向逶迤起伏的城牆在數百年的更替下,幾乎以銅牆鐵壁之勢綿延千裏,將整座王城圍在其中。
每每清晨朝霞初起,那黑瓦白牆的禦守塔高高矗立在王宮中心,似一個巨人般矗立在王城心髒,輕紗薄霧籠罩著藍瓦紅牆的王宮,似天上宮殿,人間仙境。
當天九戈率兵直逼湃勒城外時,王都中除了那些心係國祚的老臣忠將,哪怕是平民百姓,都沒有多少懼意,他們似乎從當年遊氏兵敗的陰影裏完全脫離,享受著安逸,和平的假象,而事實確實如他們所願,敵軍沒有再次逼近,和談表象下的血色硝煙無人問津。
大概隻有宗教信仰在一點一滴的改變,火邏教退出古蘭國教壇後,那些被打壓塵泥的小乘教派揚眉吐氣,比如戒律嚴明,能為百姓驅災除邪,善醫術測天象的穆耶寺法僧;又比如曾於古蘭先祖立國時功勞卓著的薩仁教,當時的教主被尊為天使,擁有超脫俗世的法力和仁善之心,仿佛所有災劫都能被他湮滅在彈指一揮間,然而這個被尊為天使的教主被異軍突起的火邏教打落了聖壇後,薩仁教幾十年中凋零敗落。
如今已是更名為曌安寺,又被王族啟用,王祭盛典上又能看到那些身穿木蘭色僧袍的熟悉教眾。
上三坊坐落的都是達官貴人的府邸,與其一巷之隔,是昭和街,這裏是通往冥海海峽港口最近,所以十分熱鬧繁華,也是巡邏最嚴謹的一片街區。
夏日裏的雨來的又快又疾,剛剛還還是大雨滂沱,一盞茶的時間就又是豔陽高照,熾熱難熬。
今年王都的夏天,比以往要炎熱,所以街市小販到了中午,都是收了攤子,隻有零星幾個穆耶僧人,披著青色粗布僧袍,盤坐在空置的屋簷下,撚著佛珠念念有詞,幾個巡邏兵鎧甲鮮明腰佩長刀沿街而過,犀利的眼眸淩厲地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卻也不上前為難。
上個月,在這條街上,一夜之間忽然開了一家新鋪子,匾額上‘南星樓’三個字瀟灑狷狂,筆力遒勁。
光是看店名,以為是附庸風雅的茶樓或是古玩字畫之流,沒想到走進店鋪裏溜一圈出來直搖頭,原來是賣藥材的,不過衝著店鋪免費供應消暑解渴的茶水和香甜爽口的果汁,倒也不算門庭寥落。
這一天,一輛珠光寶氣的馬車停靠在南星樓外,馬車徽記刻著‘曾’,待車夫將矮凳放置好,從馬車裏跳出一個黃色衣衫的嬌俏丫頭,她落地後,恭敬侍立在旁,扶著而後現身的華衣金釵的美婦從馬車裏緩緩走下。
美婦年約三十左右,她眉目生的很美,氣質柔婉,隻是厚重的脂粉也不能掩蓋眼角細紋。
她抬眼看了看這牌匾,才緩步走進了店堂中。
守著店鋪正打瞌睡的圓臉夥計鼻端嗅著香風襲人,登時一個激靈睡意全無,上前招呼:“貴客,是抓藥還是問診?”
美婦秀美一揚,見這少年長得十分討喜,掩袖輕笑:“還可以問診?請問是哪位大夫?”
夥計不卑不亢,“便是為李相爺胞弟醫治的那位汪大夫,不過汪大夫今日不在鋪中,我們店的元大夫醫術也十分精湛。”
美婦搖了搖頭:“聽說南星樓也有香粉胭脂,且駐顏養容效果極好,拿出來我瞧瞧。”
夥計稚氣的臉上驚訝之色一閃,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道:“貴客莫怪,本店胭脂香粉隻為專人定製,不零售,若貴客感興趣,小的去請元大夫前來與您一敘如何?”
美婦聞言也不生惱,她含笑道:“那便有勞小哥了。”
夥計將美婦引領到店鋪屏風格開的花廳暫坐,奉上果香四溢的飲品,就跑去了後堂。
“夫人,不若我們去別家吧,奴婢覺得這家店怪怪的。”
美婦瞧了丫鬟一眼,淡淡一笑,“你這丫頭,今日怎的這樣沉不住氣,你沒瞧見那李相的夫人,原本泛黃的臉色才半個月功夫,就白晰如玉。”她說是這麽說,卻有幾分心不在焉,甫一落座,便顯得心事重重。
丫鬟撅了撅嘴,但也不再多說。
美婦是曾家二房的主母,穀氏。
自三月前大兒子曾佑廷被調往那兵禍不斷的北疆邊城後生死不明,她乍聞噩耗一病就是一個多月,爵爺倒是前去大房找過茬,畢竟當初提議是曾國公出的,可是曾國公卻說會好好補償二房,絕口不提尋找曾佑廷的事情,兩兄弟在書房中長談了一夜,不知道其中內容如何,隻是從那以後,無論穀氏如何哭鬧,曾爵爺再也不管,而且索性家也不回,不是住在別館,就是留宿花樓。
穀氏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早已不在,他花心薄情,庶子庶女排排站,根本不愁後繼無人,若不是自己娘家還有些助力,丈夫早就聽著寵妾挑撥休了自己,要不是後來僅剩的寶貝女兒差點被爵爺的小妾們設計差點失了清白之身,她也許就這麽奄奄一息病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