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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閻王再世

  山穀中,精心布下的秘術大陣早已陸續被激活。但一道道黑色的浪潮連綿不絕滾地而來,生生壓在了每一處法陣上。


  地上的秘術陷阱一個個被悶熄了火,偶有爆開的,立刻又被黑浪淹沒住。


  山穀峭壁之上岩洞中,膽大的親兵營軍士操控著擲彈機括,瘋狂地甩下火油罐、轟天雷、甚至是手邊一切可以扔下去的東西。然而麵對穀中不停翻湧的黑潮,卻效果寥寥,根本沒掀起多少血花,連火油爆炸的火光全都被瞬間吞噬了。


  夜色之中,浪潮中偶爾壅塞阻滯一陣,緊接著就從中迸射出幾團刺目的火球或者風刃,岩壁上的機括甚至岩洞瞬間就被摧毀,碎片殘軀不時落如雨下。


  就連穀中八座高聳的晶核炮塔,也沒開幾下火,就被成片黑乎乎的影子覆蓋住了。不消片刻,半空中就升騰起了五顏六色的爆裂光球。


  很快,山穀中就填滿了無邊的黑潮。法陣機關陸續都沒了動靜。隻剩下各係秘術爆燃後的餘燼還在漫天飛舞。


  滾滾黑潮一直衝出穀口,到了第一屯的城牆下,忽地裂開道道縫隙。


  大批血色戰馬忽然嘶鳴著從縫隙中衝出來。馬上的血甲騎士們紛紛拋出手中的鐵鉤,軍屯四周的拒馬架子被鐵鉤上係著的軟索拖開,得手後的騎兵嘯叫著急速撤退回了後方。


  短暫的沉寂之後,黑色的浪潮繼續翻滾著湧過來。城牆上的士兵終於看清了敵人的真正麵目。


  那是靈獸。


  無法計數的獸群。


  玉蹄鹿、金紋角獐、披甲蜥,不同族群的靈獸混雜在一起,踏著同伴血肉鋪出來的道路,推擠著,簇擁著,一股腦撞向了堅實的城牆。


  這些靈獸不是普通的畜生。但此刻它們卻好像全都失了智慧。寧可互相踐踏也要死命向前,全不顧被壓在底下骨斷筋折的同伴。


  很快,城牆腳下就堆疊起將近兩丈高度的肉山。


  城牆上的守軍早已肝膽俱裂,但他們根本來不及向牆下射箭砸石,便陷入了更加令人絕望的苦戰。


  無數黑毛獴伽獸從城牆兩側的絕壁一躍而起,縱身跳到了幾十尺開外的城頭上,剛落地就刮起了一片片黑紅混雜的血腥旋風。


  更有大批身手矯健的獴伽,踩著靈獸的屍體,源源不斷地從下麵攀上牆頭。


  瀾國士兵隻是普通的血肉之軀,盔甲和武器也抵擋不住三寸長的利爪和尖銳的牙齒。


  咆哮的獸群瞬間就將城頭反應不及的守軍吞噬殆盡。接著便順勢一湧而下,衝進屯中大肆殺戮。


  而三丈高的城牆終究還是扛不住杌角犀的猛烈撞擊。四頭巨獸隻是幾個短衝刺,大段石牆便轟然倒塌下來。


  身為高階靈獸的杌角巨犀皮糙肉厚,根本沒受什麽傷。它們搖晃著無比粗壯的脖子,輕鬆地擴開了城牆上的斷壁缺口。


  黑夜中,低沉詭異的哨聲傳來,屯外的靈獸群稍稍停頓了一下,緩緩讓出了通路。無數身披火紅色盔甲的蔚國士兵從後麵開了上來,湧進了缺口。


  無邊的恐懼隨著一座座帳篷的燃起,迅速地在屯裏蔓延開來。


  火光衝天,亮如白晝。


  上千名未著衣甲的士兵從睡夢中驚醒,一時間不知道殺進來多少敵人。連滾帶爬地在營地間四處亂撞。頃刻間,不是被闖進來肆意屠殺的火紅騎兵劈倒,就是被靈獸頂飛踏翻,甚至被爭搶撕扯裂成幾片。


  紅黑相雜的浪潮並不停步,在此起彼伏的哨聲中,蔚國士兵和靈獸群精巧有序地分散成了股股鐵流,在營間道路上反複梳篦。


  到處都是蔚國騎兵肆意的嘯叫聲和凶獸的嘶吼聲。嚎叫聲、哭喊聲、金屬碰撞聲混雜著響成一片。


  雨點般的梆子聲已經停了。噪雜的戰場上,瀾國的傳令兵舍命狂奔、嘶聲大喊“汪將軍令!各營堅守!撲滅火源!”


  聲音從四下匯集,漸漸合成了簡單的幾個字“滅火!滅火!”


  永順驛兵和芳邑馱隊身處軍屯最深處的邊緣,眼看著吼聲、火光和熱浪越逼越近,但暫時還沒見到敵人的蹤影。


  身邊海州攻城營為數不多的軍馬早炸了營,無鞍的戰馬四處亂竄。芳邑人勉強還能控製得住牲口,卻沒法立刻脫離險境。


  油料場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


  最外兩圈是手持長槍的駐屯步卒,發懵的士兵們彼此緊緊地依靠在一起,斜豎起兩道交錯的槍林。稀稀拉拉的步弓手藏在人牆身後的木製圍欄裏,哆哆嗦嗦地把箭支插在麵前的地上。


  乙弛暼了瞥弓手們細細的箭壺,腦海中忽地閃過了雲州的補箭戰車。


  他抿著嘴使勁解著黃馬身上的扣帶。


  油料場裏的攻城營士兵不再管這些尚未卸桶的驛馬。他們手腳麻利的先給幾百個木桶都蓋上了防火石棉毯,又用推車繼續在桶垛外圍堆積黃沙。


  閻王扒下了自己的外套,撕成布條分給眾人,囑咐大家蒙堵上牲口的眼睛和耳朵。然後才衝驛守喊到“德生,蔚國人馬上就會衝到這裏來了!咱們得趕緊撤出去!不然一起上天啦!”


  孔驛守有口難言。周圍都是列好陣勢的海州官兵,他小小驛守人微言輕,沒接到明確的命令之前,那位海州校尉是說什麽也不會調整陣型、開口子放村民們逃脫的。


  第一屯進了敵軍,就意味著山穀裏的秘儀大陣已經被突破了。


  那座大陣,實際上是所有瀾國人最仰仗的心裏防線。短短時間裏就這麽被衝垮了,每個瀾國人,都已經驟然達到了崩潰的邊緣,任何風吹草動,搞不好真的會全盤崩散。


  仿佛是應了閻王的話,夜襲的血色騎兵終於率先衝到了營地這邊。


  至少一個百人隊舞動著火把衝至油料場前的防線前沿。人馬未到,火箭已經如蝗飛向槍林。躲在木板圍欄裏的海州兵不斷有人中箭倒地,卻不敢後退半步。陣型亂了,全都得完蛋。


  內圈的弓手開始了還擊。隔空對射了一陣,敵人似乎是看清了油料場的布局,帶馬稍稍後退便仰天放箭,第一波火雨就準確地傾瀉到了堆垛之上。


  內圈的攻城營士兵和馱隊軍民反應神速,一下子全都抱頭趴在了地上。


  幾息之後,大夥才反應了過來。


  沒炸!


  昂貴的防火毯果然物有所值!眾人紛紛爬起身來上前幫忙鏟沙撲火。


  乙弛沒有動,他拋下解了一半的帶扣,拎起地上的一杆長槍。


  火光中他已經能看清蔚國人了。外圍奔騰呼嘯的那些血色騎士,看起來比穀家偵騎狂野悍勇得多。


  來吧!上回在蔚國,我傷了。


  這回,我有……


  乙弛忽然心頭一喜,扔了長槍,疾步衝向了木板圍欄。


  那裏剛有一個海州弓兵被射穿了頭顱。小夜撲過去,一把抽出那人手中的長弓,膽氣頓時又提升了幾分。


  他半跪在地上,試了試弓弦,旋即皺起了眉毛。


  太軟了。


  防禦圈內不見有人協調指揮,弓手們毫無組織,隻是慌慌張張地各尋目標、各自為戰。


  四處斜飛亂射的箭支,幾乎沒有起到任何殺傷的效果。外圍的騎兵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邊弓手的羸弱,根本不理漫天的飛箭,紛紛大著膽子抵近衝擊,射擊的目標也全都是朝著營地中央拋灑過去。


  乙弛抓住機會猛地挺身而起,一根羽箭爆射而出,瞬間貫穿了幾十步外的戰馬頭顱。馬上的騎兵登時被重重摜到地上,立時折斷了脖頸。


  前排長槍陣發出了一連串打氣的吼聲。乙弛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第一個死在陣前的敵人。


  生平第一次殺人,靠的還是師傅傳授的功夫。乙弛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激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大聲喊“三人一組!集中射一個!”


  周圍的弓兵轟然呼應。在這個小小驛兵的帶領下,攢射的目標漸漸開始明確,效果也顯現了出來。


  但還是有越來越多的騎兵,接到訊號向油料場殺了過來。蔚國人的攻勢越來越猛,射擊的目標也轉向了瀾國弓手,短短時間就壓製得他們抬不起頭來。


  就在這危急時刻,油料場外形勢突變。


  西側剛衝過來的蔚國騎兵群忽然躁動起來。不斷有戰馬猝然倒地,大批騎兵被掀下馬鞍,卻不見再站起來。營地正麵的敵人亂了一小陣兒,呼啦啦全散開了。


  空氣中好像多出了些劈劈啪啪的微弱響聲,乙弛感覺自己的毛發都炸了起來。


  他退離圍欄,冒險攀上後邊的大車。剛往外張望了兩眼,就被人一把拽了下來。


  光著膀子的閻王把乙弛死死壓在地上“不要命了!”


  乙弛使勁把閻王推開,用力喘了幾口粗氣,揉著摔疼的胸口驚喜地喊“我看見啦!晶核炮!咱們的炮塔動起來了!”


  “抓緊!”驛守把兩人拽起來,“卸桶!”


  油料場背後的城牆上,高聳的石製尖塔不斷地閃著光。


  第一屯的守軍終於開始了反擊。他們調轉了晶核炮的炮口,瞄準衝進屯裏的敵人和靈獸開了火。


  這座巨炮不知道裝填的是什麽晶核,不見冒出任何火束和冰焰,但無蹤無痕的衝擊波讓蔚國人根本沒法提前預判,不時有紮堆的騎兵被一股腦衝倒在地,抽搐著大口吐血。


  剛剛被驅趕過來的大批獸群也莫名其妙地被衝翻,再也爬不起來。後麵的靈獸有些發懵,一時躑躅不前。


  閻王把小乙從大車上拽下來,自己卻爬了上去。


  他已經從自己騾子上的背囊中,抽出了弓。


  輕盈的褐色骨製長弓,早被摩挲得溫潤如玉。擎弓在手,閻王似乎變了個人,周身勃發出如潮的殺氣。


  他張口銜指,打了個響哨。


  四下的芳邑村民聽到熟悉的哨聲,幾乎同時打了個寒戰。他們抬頭看到了精赤上身,平舉骨弓的閻王。


  久違於世的死神回來了!


  閻王從芳邑帶出來的都是除役老兵。有鐵衛在,天下就沒什麽解不了的危局。老兵們瞬間鼻孔翕張,瞠目欲裂,怒吼著抄起了遺落地上的盾牌,或者幹脆拎起塊石棉毯,從各自的位置急速向大車匯集了過來。


  大車之上,閻王身如嶽峙,看也不看滿天飛曳的流星火箭,高聲喝道“箭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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