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九老堂主
九老堂的兩位當值長老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說什麽也不肯起來。
柏夜愣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摳住了扶手。
他來帝都,來九老堂,已經做好了坦白身份的準備。這裏匯聚了西陸遺族最頂尖的秘術大師,說起來其實都是一脈相承的血統。他體內的混沌靈力,是不可能瞞過人的。
但是長老們的舉動還是把他嚇住了。
時間已經過了幾百年,這些遺族已經跟皇族沒有任何關係了。怎麽還會這麽激動?
柏夜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並不是幾百年。他們上次接觸到的聖靈皇族,是我爹!
原來我爹在他們心中的份量,竟然這麽重!
懼怕也好,愛戴也好,現在的我怎麽受得住這些……
陶老管事瞅了瞅手足無措的柏夜,詭異地笑了笑,便瞬間變了表情,輕輕拍了拍腦門“這事怪我。怪我。沒來得及說清楚。”
陶老硬拉起二位長老,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黃麻皮紙的信套上封著蠟標,長老雙手顫抖著接過後,看到蠟封上大帥的印戳,又遲疑了一下。
信上隻有寥寥幾字“此子母親東渡而來,父名不可說。謹守絕密。務必,務必。”
年輕些的長老看了信,一拍腦門,低頭自語“所有西陸遺族均在籍,確實隻有二十年前那批人沒有錄入檔案。”
年長些的長老疑惑地抬起了頭“這孩子的母親,原來是她?”
聽聞此言,柏夜一下子蹦了起來,激動地劈手奪過書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才慢慢遞還了回去。
“……母親東渡而來……”
突然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他本以為書信裏寫明了自己母親的身份,原來大帥不過是虛造了個托詞,跟九老堂說自己的血統是來自於母親……
難道除了父親之外,還有個女人擁有皇室血統嗎?
柏夜努力地調整好了情緒,強迫自己穩住心神。已經走出了這一步,便要演下去。
兩位長老不太明白柏夜忽起忽落的情緒,也不敢詢問。
這個孩子的突然現身,已經足夠震撼了。但信上其他信息卻說得含糊,這不可說的父親,究竟又是誰啊?
陶老等了一會兒,見疑惑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便莊嚴肅穆地抬起胳膊,向右上方虛抱雙拳。
難道是?
兩位長老低頭不語,臉上的表情卻扭曲了起來。
為了這孩子,大帥親筆寫信叮囑,又托付江家帶他來堂中。能讓這兩家如此小心照顧的孩子,還能是哪家人!
二位長老順著大帥和江家的關係,自然地想到了那場影響了大瀾國運勢的結拜。
當年結拜的三個少年英雄,到如今一人被天下尊為戰神,一人掌盡了天下財富。而第三個人,已為人主!
西陸流亡而來的聖靈皇族中,聖子已經舉家隕歿。沒想到竟然是當今聖上,幫聖靈族人留下了唯一的血脈!
再想想這孩子母親的身份。兩人的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
原來聖上和她之間還有這層關係,這真是相愛相殺了。
不大的內室裏安靜得出奇。聰明的柏夜已然知曉,大帥的書信和陶老的動作,已經把長老們的誤導得越來越偏。
隻是還不清楚,他們將自己的身世到底認定成了什麽樣子。
屋裏唯一掌握全部信息的就是陶老了。雖然恨死了這老頭神神秘秘的做派,但柏夜總不能現在當眾追問。隻好硬著頭皮裝下去。
陶老卻跟個沒事人似的,自顧自地找了個座位坐下,微微笑道“沒辦法,此子需要好生治療。他的情況反正也瞞不過你們的。大家也都是為他做事,不分彼此。”
老長老終於開口說道“蒙大帥和江族長對九老堂如此信得過。本堂,本堂……定當盡心竭力,傾盡所有。但……”
這秘密太重,他竟然說不下去了。
年輕長老猶豫了好一陣,站起身來拱了拱手“茲事體大,請容我等即時向堂主稟報。”
江靜瀾對內室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隻是在前堂枯等,實在無聊得很。
她到九老堂來,也是為了診查自己前日所受禁錮後,有無後遺之症的。其實離開芳邑前,長老們給她看過後便說無妨了。陶老管家總嘀咕,非要她來一趟。
誰知道進得堂來,卻要排在柏夜後麵。而且大小師姐進了堂就說要去拜見他們的老師,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悶悶地呆了一會兒,實在坐不住了,便溜出了前堂,到院子裏瞎逛。
九老堂這院子大得過分了。簡直是青石板鋪就的巨型廣場。容納幾千人都不成問題。江靜瀾貼著牆邊走出去好遠,才發現了幾座不大的拱門,敞開著。
江靜瀾探了探頭,發現這些拱門之後又是相通的一小片空場。沿著拱門各自伸出去一條小道,道路間隔著的是十幾處高牆圍攏的小院落。不知是做什麽的。
但是她似乎聽到了遠處隱隱傳來呼喝之聲,像是有人在動手。江靜瀾的性子最是好事,便摸過去偷看。
原來每個小院落裏麵都是演武場地。院子居中搭建著三十步闊的圓形高台。江靜瀾眼尖,發現鋪在高台之上的石材,竟然是靈巢石。跟自己泉州家裏的練功廳用的是同一種。
這種靈巢石采自偏僻的雷州深山中。通體滿是細微的孔洞,伴生的雜質可以吸納各係靈力,平時都被用來製作防護吊墜。
秘術師修煉突破時,隨時可能出現靈力外溢的意外。有了靈巢石做的法器,自然會保險些,所以在瀾國還是很有市場的。
往往哪一年雷州的山路鬧了塌方,靈巢石材運不出來,成品的價格就立刻水漲船高,更加搶手。
江靜瀾家裏的練功場,就是用這種錙銖稱賣的特種靈石鋪設的,這樣可以減弱所有施放秘術的威力,確保修煉尤其是對練的安全。
江家富甲天下,自然是舍得。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有,還不止一處。
大小姐撇了撇嘴,心說原來家裏每年撥給九老堂這麽多銀子,人家就是這麽花銷的。一點也不省著過啊。
又扒門縫探了幾處院落,她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座演武場裏隻有一老一少兩個人。正在研究一座人偶。老者身穿黑紋灰袍,是標準的九老堂長老的打扮。而那年輕人麵如敷粉,眉清目秀,細腰乍背、身材高挑,身穿墨綠色立領箭袖短衫,下著黑色暗紋長褲,足蹬獸皮短靴。衣飾沒什麽特別之處,但頭頂束發的,是一頂小小的鑲寶金冠。
江靜瀾心說晦氣,扭頭就走。
誰知場內的那位老者眯了眯眼,示意了一下。年輕人這才發現院門外的不速之客,一個箭步便飛下高台,直接追了出來。
這時江靜瀾已經奔離院門幾十步以外了。但是僅憑他婀娜的背影,追出來的年輕人便一眼認出了她的身份。
“小瀾?原來是你!好久不見哦?”
江靜瀾對這邊的環境不熟悉,羽紗宮裝也根本跑不起來,再不好閃避,便索性回身站定,提著裙子歎了口氣“四殿下,你好啊。”
這位江靜瀾唯恐避之不及的年輕人,便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個兒子,單名為衍。
他們兩人去年曾在湖州偶遇,當時雙方俱是盛氣淩人,又不知彼此身份,曾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交惡。
在相鬥時,大小師姐發現他們二人使的竟然都是九老堂的法器和秘術,便攔下細問,他們這才知道了各自身份。
打那之後,四皇子就一路死皮賴臉地黏著江靜瀾。直到一年一度的秋考臨近,才被皇上召回了帝都。
說話足足一年不見了,江靜瀾嫌惡地發現,這個白衍人長高了,功夫看來也有所長進,但是煩人勁兒卻一點沒變。
“你來帝都了啊,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你這是,專門到這找我的嗎?”四皇子雖明知兩人是偶遇,卻還是自我感覺良好地開起來玩笑。
江靜瀾無奈地衝白衍翻了個白眼。
她實在是不願意花一丁點時間搭理這傻子,扭頭就往外堂走。
白衍意外地碰上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美人。再見之下,江家大小姐似乎比去年更加明豔動人。心裏正蕩漾得緊,哪肯就這麽放了她走。於是便緊緊跟上,不停地扯東扯西,噓寒問暖。
江靜瀾煩得不行,氣鼓鼓地拎著裙角,幾乎就要飛奔起來。
剛要衝進外堂,她忽然發現一位白衣飄飄的仙子在頭前款款走了進去,不由得“咦”了一聲,回頭斥道“九老堂不是不許外人擅進嗎?你怎麽還帶了個姑娘到這兒來瞎逛啊?都是老頭子有什麽好看的?這大白天的,當是遊園子麽?”
那白衣仙子本待進堂的,聽聞此言,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緊跟在身後的四皇子沒敢再笑,蹬蹬蹬幾步越過了江靜瀾,恭敬地上前行禮。
禮畢退回後,白衍才悄悄地扭頭詢問江靜瀾“不認識麽?你不知道她是誰?”
“怎麽,不是你的人麽?我怎麽知道她是誰……”小瀾看著四皇子忽然嚴肅起來的表情,也有些懵圈了。
那位仙子端詳了江靜瀾一陣,才麵含微笑淺施一禮,柔美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好生溫暖“九老堂不是隻有老頭子啊。”
江靜瀾疑惑地湊近了幾步,忽然聞到了仙子身上淡淡的特異木香。
“原來是你!你是昨夜巡遊中撫琴的那人!你為什麽彈那種讓人失神的曲子?”
仙子微笑著點了點頭,柔聲道“略盡綿薄之力,為皇城百姓奉上些許慰藉,不是挺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