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漣漪(下)
毗鄰天波府後院的演武場內,延昭、延嗣正揮汗如雨的習練家傳槍法。錦衣銀槍,聞風而動。舞出團團錦簇,耀出陣陣銀光。恰似萬朵梨香吐新蕊,又如千株鐵樹競爭輝。
日近正午,兄弟二人收了勢,背靠著背歇晌。延昭抬頭看看天色,以背輕撞了延嗣道:“小七,我要去辦事,你自己回府吧。”
“六哥,你又想甩開我?”延嗣不滿的捅著哥哥後腰抱怨道:“每次都是這樣,惹得爹一見我便以為我又偷懶,這還其次。若遇見爹心情好,頂多罵罵我了事;若哪天爹鬱煩了,我便要與爹對練。通過了還好,通不過不用說,先是一頓板子再罰跪祠堂不許吃飯不許睡覺。六哥,你忍心見我這般幺?”
“你還好意思說?哪一次不是板子還未上你身娘便又護又攔的?你罰跪祠堂,我們也同樣陪著你挨罵。小七,你知足吧。再說爹還不是為了你好?行了,不跟你說了,六哥走了。”延昭站起身又拍拍弟弟道:“日落之前在張記麵鋪等我。”延昭說完不待延嗣回應已躍上馬背離開演武場。
延嗣見哥哥對自己的抱怨不理不睬,氣惱的遠遠跟隨了延昭行至一處書館前。書館匾額蒼勁有力的題寫著“麒麟書院”四個大字。
“麒麟書院?”延嗣見延昭邁著方步入內不由暗自納悶:“六哥來此不外論詩品文。這有什麽神秘的?他為何瞞著我?這裏一定有問題。”延嗣一揚眉,展露了一抹頑色悄悄閃進書院內。
“六公子見笑了。”書齋內忽然傳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小女子隻是順口胡諏,怎能與六公子滿腹經綸相提並論?”
“柴姑娘謙虛了。楊延昭著實佩服姑娘之聰慧才思。”
延嗣捅破一層窗紙,向內望去,隻見一位明眸善睞,笑起來便有兩個酒窩的嬌俏姑娘正與延昭對酒笑談。
“哈,原來六哥來此會佳人。怪不得不讓我知道。”延嗣看看屋內言談甚歡的延昭偷笑道:“等回去再問六哥,看他怎麽解釋。”
延嗣悄悄將馬帶離書院,信馬由韁的到處閑逛。風清日暖,天高雲淡。煙翠湖邊一碧迤邐。延嗣將馬係於紅楓下,隨口叼了草根懶洋洋的躺在湖邊,悠然愜意的遐想著少年時那一次無心的偶遇。
柔波蕩漾,輕歌飄揚,一陣陣少女清脆甜美的嗓音悠悠然蕩至延嗣耳邊。
“這歌聲好像瓊兒的脆笑聲。不知道瓊兒如今在何方呢?”延嗣閉目遐思。
煙翠湖的對岸,潘豹正與手下宋混瞇著眼,緊緊的盯著湖上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畫舫中,一位瑤鼻櫻口,黛眉入鬢,粉麵若霞,顧盼生輝的紫衣少女正伴著柔柔水波輕啟朱唇,婉轉而歌。畫舫隨波而動,潘豹的迷醉眼神隨人而走。
“少爺,”宋混顯然十分明白潘豹的心思,他巴結的笑道:“少爺,這小娘子的確花容綺貌,賽過月裏嫦娥。少爺,小的這就將小娘子……讓少爺開開心?”
“蠢貨!能生得如此美貌的姑娘一定出身大家。你以為憑你那幾下三角貓的手腳便能將她弄到手?告訴你,這個小娘子本少爺要定了。不過用不著你,本少爺親自上陣。宋混,你現在就去給我弄隻船。我要小娘子見識見識本少爺的采花本事。”
潘豹上得船來便指點著宋混緊緊尾隨那隻華麗的畫舫。
“小姐,”畫舫中另一位翠衣飄裾的秀麗姑娘眼看潘豹的船緊追不舍,不由嗤笑著對紫衣少女道:“小姐,潘豹來了。”
“果然是好色之徒!”紫衣少女冷哼。
“是啊,”翠衣姑娘掩口笑道:“這天底下就屬楊延嗣是翩翩少年。”
“你再說!”紫衣少女臉色緋紅,她拽著翠衣姑娘說:“潘豹若入得你眼,不如你嫁他好了。”
翠衣姑娘鄙夷地看看潘豹道:“他?省省吧,他可是島主未來的東床快婿,珊兒無福,也不想受。”
紫衣少女聽得此話,緋紅的臉頰頓時變得黯淡無光。
“對不起,小姐,珊兒說錯話,該打。”珊兒趕緊拉著紫衣少女的手連聲道歉。
不知何時,潘豹的船越來越靠近畫舫。
珊兒連忙低聲道:“看來潘豹是要出手了。小姐,你不想教訓教訓他?”
“當然!”紫衣少女說完,便又露出笑容,清脆甜美的唱起小曲。
小曲飄飄搖搖,蕩進了延嗣心間。他慢慢睜開眼睛順著小曲飄來的方向看去,隻見兩位好似仙女般的少女正唱著曲,劃著船,好不開心暢快。
“哈哈哈。兩位姑娘既有如此雅興,不如與在下共遊如何?”潘豹的船突然橫側而至,攔在畫舫前。
“這位公子,小女子泛舟湖上,正愁難得知己,”紫衣少女盈盈一笑:“公子若不嫌棄,敬請上得小女子畫舫。”
潘豹見得少女輕語曼言,已是渾身酥軟,又見她盈然淺笑,更是三魂不見了七魄。迷迷糊糊的便躍上了畫舫。紫衣少女盈笑間奉上美酒數杯。幾杯酒下肚,潘豹暈頭轉向,望著麵前飄飄若仙的紫衣少女,不由滿心歡喜,欺身而上。
“住手!”岸上的延嗣眼見潘豹飛身撲向紫衣少女,不急細想,一個‘鷂子翻身’躍入畫舫,揚起拳頭便向潘豹麵門砸去。
“哎喲!”潘豹被延嗣拳頭砸中,疼地大喊一聲。酒醒大半,他捂著青紫的眼圈恨聲道:“又是你!楊延嗣,你三番兩次壞我好事,本少爺豈能饒你?”
畫舫中的紫衣少女不防有人躍入打亂自己計劃,正待開腔埋怨,不料一抬頭卻撞上延嗣怒氣衝衝的眼眸,她的心頭頓時猶如小鹿般慌亂不安。
“潘豹,光天化日你竟敢強欺弱女,我壞你好事又怎樣?你不忿便與我打一架。看誰的拳頭厲害。”延嗣輕蔑地說。
“楊延嗣,前次本少爺沒能盡興。這次一並解決!”潘豹說完,揮了拳風便與延嗣混戰在一起。
畫舫左搖又晃,瞬間便有支離破碎之險。
“楊延嗣,教訓教訓他就好了!”紫衣少女站在延嗣身邊輕說。
‘劈劈啪啪’的聲音傳過,畫舫已向水中沒入。
“楊延嗣,快走!”紫衣少女拉著延嗣,兩人縱身,向岸邊躍去。
碎裂的畫舫飄在湖中,潘豹的怒喝與咒罵響在湖心。
延嗣被紫衣少女拉著一路飛奔來至‘迎賓樓’。上得樓中雅間,紫衣少女噓了口氣,輕抬皓腕擦拭鬢邊汗滴,然後又斟了杯香茶放在延嗣麵前,正要開口,卻見延嗣看著自己,悶不做聲。
“你怎麽了?”紫衣少女怯怯地問。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是你故意引潘豹上你畫舫?”延嗣一連串的追問。
“是啊,誰讓潘豹色迷心竅?”紫衣少女脆脆地說。
“你知不知道潘豹是什麽人?”不知為何,延嗣看著麵前的少女,沒來由地便替她擔起了心:“他是當今國丈之子,權勢可傾朝野。似他這等睚眥必報的小人,你今日戲耍於他,來日他便會加倍討還。我看你還是與家人速速離開此地方是上策。”
“你呢?你傷了他,難道不怕他加倍討還?”紫衣少女輕聲道。
“我才不怕他。”延嗣一揚頭,綻開旭陽般的麵龐道:“他從來便是我手下敗將,我不向他討還便算他走運。”
“你不怕,我也不怕。”紫衣少女輕啟朱唇:“我也不是沒被他害過。”
“什麽?”延嗣睜大眼睛道:“他當真欺負過你?”
“是啊,”紫衣少女眨眨眼睛道:“他騎著馬不管不顧直朝我衝過來,若非……我早便成了那蹄下屈鬼。”
紫衣少女的話猶如一道橫空而現的閃電,直在延嗣腦中劃過。
“瓊兒?”延嗣不可置信的緊盯紫衣少女道:“瓊兒!你真的是瓊兒?”
“嗯,”瓊兒羞赧的低垂了頭,削蔥般的手指在桌上無意識的勾畫著:“我叫杜飛瓊。爹爹和叔叔們一直喚我瓊兒。”
“瓊兒,瓊兒,瓊兒!”延嗣反複念著這個不知不覺中早已駐在自己心底最深處的名字,傻傻地注視著麵前羞澀欣喜的少女。
瓊兒被延嗣盯的又羞又慌又心喜:“你喚我小瓊就是,我……”
延嗣握住瓊兒的手,忽然覺得實在不妥,慌忙又放下道:“‘坐看青竹變瓊枝’。小瓊這個名字真好聽。”
時間一時駐足天地,仿佛縷縷浮雲停駐風的懷抱。
忽然,一聲馬嘶驚醒了夢中人。延嗣望著樓外漸暮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六哥還在等我。小瓊,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可好?”
飛瓊搖搖頭道:“我,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好吧。”延嗣向飛瓊一報拳促狹一笑道:“小瓊枝,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飛瓊望定延嗣背影,心似燭花點點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