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斷釵

  棲陌的手很巧,不一會兒就把那麵紗牢牢的固定住了。簡單的梳了一個發髻,用一支象牙白簪連同麵紗一同固定住,留下一半的發絲披散在腦後,隻露出來額頭和眼睛。可我還是覺得不牢固,撿起了兩枚鏤空桃花銀鈿,左右兩邊各一個,又加固了一番。


  很難得,棲陌堂堂黎國公主竟然會梳頭,而且會給我梳頭。亡國有恨,恨的多不過是曾經輝煌富貴一世,如今卻要自食其力了。平民的日子沒什麽不好,可是對於高高在上的貴族來說則是痛苦的。


  於是我問:“棲陌你怎麽會梳頭的呢?”


  棲陌一聽我這話立馬就明白了,笑著說道:“你以為我是那嬌生慣養的蘭國公主!在黎國公主王子可沒有那麽多的仆人,都要自己動手的!”


  聽他這麽說我很開心,至少我知道他們並不是因為失去了富足的生活而痛恨。當年的事情我隻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戎邏在黎都屠城兩日,屍殍遍野,血流成河,十分血腥。沒有人會親眼見著自己的家園被踐踏,自己的親人被屠殺而無動於衷,心無怨念。黎國建國五百年,如斯大國,一朝傾覆,身為王族,他的心裏自然是有千斤重負的。


  他是這個姓氏最後的支柱,最後的希望。他要扛起一個國家的亡恨,一個國家的複國夢。談何容易啊談何容易。難怪那麽冰涼,那麽遙不可及。難怪要用麵具遮住所有的疲憊脆弱,遮住所有的憂愁悲傷,難怪那麽的讓人心疼。


  忽然我信誓旦旦的說:“黎國一直都存在的,它在你的心裏,在狼王穀所有人的心裏,現在也在我的心裏!黎國,永遠都不會滅亡消失的!”


  棲陌怔怔的望著我,眼裏閃著瑩瑩的淚花,最後化作清麗的笑容:“我就說你是個不一樣的女子,他們還不信,我的眼睛可是很厲害的!三哥有福了!”


  我一時又有些尷尬了。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是個黎國人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分擔他的憂傷,他的孤獨。


  換了一件海棠色的騎裝,隻在袖口處細細的繡了幾支銀色桃花,煞是好看。遠遠瞧去,竟像是傲骨雪梅,綻開在漫天紅霞之中,有暗香盈袖的感覺。


  收拾停當,和棲陌一起朝門口去了。


  適應了昏暗的感覺,麵對熱烈的陽光,讓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卻看見他一襲黎色的衣衫,周圍閃著淡淡的光暈。等到適應了光線,仔細打量,卻發現他衣衿處依依娜娜的繡著粉色的桃花。麵上帶著的是先前拿起過的桃花麵具,墨灰色的麵具堪堪遮住了眉眼,獨獨在右眼角處開幾朵妖嬈桃花,分外惹眼。他今日的裝扮哪裏還有半分的陰霧之氣,裏裏外外透著的隻有風流二字。


  棲陌早已笑彎了腰:“三哥眼裏開桃花,是花美啊還是人美?”


  他但笑不語。


  我麵頰滾燙,就想轉身回去,奈何這小丫頭拉的緊,我隻好瞪著棲陌說道:“棲陌,你胡說什麽呢!”


  “我說今日的桃花開得美啊!蒼姐姐可為何要惱我呢!”棲陌笑的越發歡快了。


  而我的臉則紅的更厲害了,雖然有麵紗遮住,可是現在是白天,還有好多人看著呢!這丫頭一點臉麵都不給我留,讓我怎麽見人呢。


  就在這尷尬不已,進退兩難的時候,他含笑著說道:“好了,棲陌別鬧了!上馬吧,時間不早了!”


  我應了一聲,迅速上馬,揚長而去。


  本以為他很快就會追上來,卻一直不見他,我隻好停在一棵胡桐樹下等他過來。


  風長長揚揚,時不時的撩起我的麵紗,拂過我的麵龐,略略粗糙的感覺,像他的手輕輕擦過。下馬,斜坐在樹幹上,輕輕的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他黑色的馬兒在信步吃草,可是他人呢?迅速起身,茫然四顧,卻還是不見他的蹤影,心下有些著急,想喊又怕暴露了他的身份,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卻聽到他戲謔的話語:“睡醒了?”


  我猛然一驚,這才發現他斜靠在樹幹的後麵,嘴裏還叼著一根草葉兒,悠閑的看著天上的浮雲,很是愜意。


  我頓時惱怒不已,虧我剛才為他那般的著急,他到有閑心拿我開心。大步上前,奪了他嘴裏的草葉兒,毫不客氣的說道:“你做什麽啊,耍人玩很開心是不是?枉我還替你擔心,你卻在這裏閑閑散散的看我笑話,你不覺得很過分嗎!怎麽會有你這種人,既然有就有了,竟然還讓我給遇上了,我雲水白蒼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怎麽如此的命運多舛……”


  正說得起勁兒,他突然扯下了麵紗,迅捷的堵住了嘴,截住了後邊的話……我渾身僵硬,全然不知道此時此刻要去做些什麽,隻是睜大眼睛,看著他陶醉的俊顏。我的臉上泛起酡紅,暈暈如酒醉。這一回,不似頭一回的蜻蜓點水,更加綿長深情,讓我心神俱顫。


  他緩緩離開,目光灼熱的盯著我看,語氣裏有著我從未聽過的古怪:“再敢胡說,小心我咬掉你的嘴!見過撒潑的,沒見過靠自咒撒潑的!”


  聽著這話我的心裏劃過一絲漣漪,白駒過隙讓我沒有抓住,這般氣人的話,竟然讓我的心莫名的柔軟,甚至還有些甜膩膩的感覺。頓時懊惱不已,見他要走,扯著他的衣袖,大聲說道:“撒潑!你竟然說我在撒潑!你!你!你……”一時竟然也沒有說出什麽來。


  “你什麽你!”他回眸滿眼帶笑的說道:“真沒見過比你還能睡的,這麽大的太陽你都能睡著,現在可好,耽誤了半天的行程,你說要怎麽辦?”


  沒想到他會說道這個,一時也有些底氣不足了,卻還是嘴硬的說道:“難道你不會叫醒我啊!耽誤就耽誤了,大不了今晚連夜趕路!”


  “要趕你趕,我可不想就這樣喂狼了!”說完,他走到馬前拿起水壺飲了幾口,那是我的水壺。


  “你!”我氣得跳腳,“你給我放下,那是我的水壺!”急慌慌的跑上去,想要奪回水壺。


  卻無奈,他高出我一頭,手臂升高,任我如何跳都夠不到水壺的一角。


  而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我窘迫不已。他伸手握住了我的腰,一個用力,我撞進了他結實的懷抱,帶著的竟然是淡淡的秋草味道,我喜歡這個味道。


  “不就是喝了幾口你的秋草嗎,至於這麽小氣嗎。”


  他的氣息散開在我的周圍,我的心劇烈跳動,再一次的反擊不得,隻是開口擠出來幾個字:“你!強盜!”


  他鬆開了我,一邊掛著水壺,一邊對我說:“也差不多,準確來說,我應該是劫匪,而且還是劫匪的頭目。”見我氣結憋屈的滑稽模樣,他爽聲一笑:“好了,上馬吧!你還真想著要喂狼啊!前麵有個客棧我們暫且住一晚。”


  我不再理他,正想策馬,卻見他遞過來的麵紗。一把奪了過來,這才發現頭發都已經散了,簪子也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隻好氣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下馬找到了簪子,整理亂發。


  風呼嘯而過,發絲胡亂紛飛,我以手為梳,梳的很費勁。


  可就在我怒氣衝衝,扯著頭發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手指穿過了我的發,接著便是梳子輕柔的劃了下去。仿若長風拂過垂柳,又蕩過波瀾不驚的湖麵,泛起微微漣漪。


  青絲即情絲,情絲最是纏綿難理,隻有心愛的男子才能夠梳順,愈梳愈長。在蘭國,女子的發是不能隨便讓男子碰的,為女子梳發是隻有丈夫才有的特權。可他竟然!

  然而我沒有抗拒,心裏想著借口,這畢竟是蘭國的風俗,他不知者無罪。他的手法並不熟練,生澀而笨拙,不似棲陌柔軟的指穿梭其中,但是卻讓我心生暖意,寸寸含蜜。


  我忽然覺得,留了多年未剪的長發就是在等他,等他出現,等他溫柔為我挽發。


  他說:“女兒家家的,出門都不帶梳子的嗎?”


  我氣惱的說道:“還不是怨你,若不是你我的頭發能亂嗎!”說的太急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話含了多少打情罵俏的意味兒。


  他得意的笑著說:“是,是我的錯了,我這不是正在亡羊補牢嘛!”


  聽他這般討好的語氣,我氣消了不少,忽然想逗逗他,便說道:“一個大男人出門還帶梳子,這知道的呢說你隻是愛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怪癖,喜歡做女人呢!”


  他把麵紗牢牢的固定住,繼續梳著散開來的發:“你知道那麽多,這個怎麽會不知道呢?”


  “嗯?知道什麽?”我一邊問著,一邊準備起身。


  卻被他按住了:“還沒好呢,先別動!黎國習俗,女子的頭發若是被黎王碰過,就會得到上神的庇佑,婚姻美滿,子孫滿堂!”


  這算是什麽習俗,那黎國國王豈不是給所有的黎國女子梳過頭,想到這裏心裏有些酸酸的,冷哼一聲:“你們黎國國王可真會享受!”


  他大笑幾聲,拉起了我,催促我上馬,我們並排策馬,踏起一路揚塵。


  那時候的我真是傻得可以,我沒有想到身為黎國三殿下的他,怎麽可能不知道蘭國的風俗,而黎國又怎麽可能有那樣荒唐的風俗。我一直不敢相信他的心裏有我,哪怕第二日我才發現發上的象牙白簪換成了艾綠玉釵,兩股交合處鑲天藍鬆石,釵分兩股時,鬆石從中斷開,成月牙狀,澄淨而高貴。在蘭國釵為定情之物,人不離別,釵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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