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亂舞

  隻是良辰苦短,天終究是會亮的,該走的還是要走的。


  黛色的長袍連著厚厚的帽子。


  他伸手拉起帽子為我戴上,又拉了拉領口,把我包的嚴嚴實實。


  我低頭任他擺弄,低垂的眼睛裏已經氤氳起一層霧氣,在他的麵前我的眼淚似乎永遠的不爭氣。


  “路上風沙大,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到了臨海便給我捎個信,報個平安。不要著急著回來,帶著棲陌他們多走走看看,都是小孩子貪玩著呢!”他抬手,輕輕的拂去我的眼淚,亦如初次一般的小心,“記住了嗎,嗯?”


  嗯,我應著,吸了吸鼻子。


  氛圍凝重,空氣裏都是念念不舍。並不是隻有我和他難分難離,還有很多的人來送他們的親人朋友。


  他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鈴鐺,係在了我的非兮上,和掛在他血月上的是一對。


  他說,沿著駝鈴的方向,就會走出這個大漠。有這駝鈴的聲音相伴,就會離開這片荒蕪。


  我突然伸手揪著他的領口,大聲的說:“拓跋長涉!你老老實實的等我回來。我告訴你,我走的這些日子,你要是偷吃鬼混,招惹了別的女人,你就等著受死吧!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那都是輕的。折了你的腿,斷了你的根,陪著我一起死!死不足惜!”


  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都還有著淚水,聲音也有些哽咽。


  他卻是笑開了,笑的那麽那麽的美。


  他說:“好,我等著,乖乖的等著我的蒼兒回來。”


  抓著領口的手早就沒了力氣,鑽進的他的懷裏,默默的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秋草氣息。


  他低頭貼著我的耳朵,柔柔的說:“蒼兒,這輩子能為你死,我榮幸之至。放心吧,我就是拚盡一切也要護住你!”


  長風甩起的鈴鐺,發出一陣聲響,悅耳卻聽得人心碎。原來啟程的號角也可以變得如此的美,到底淒涼。


  我沿著他說的駝鈴的方向,緩緩的走。我執拗的一直望著他,我知道我的背影一定一定非常的不好看。


  他吹笛,吹的是那晚我獨舞時他吹的曲。我記得後來問過他曲調名,他說叫,月傾心。他說,此心為月傾,卻不知月心早已為你明。如若不是,為何獨掛了千年,圓了又缺,缺了又圓隻為了等個你。


  他孤獨的身影愈來愈小,小到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笛聲愈來愈遠,遠到我再也聽不清。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我覺得,再見,好難。


  風依舊呼呼的刮,今年的秋不知道比去年蕭索了多少倍。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恍恍惚惚間,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的路。告別親人,遠走他鄉,所有的人都有些消沉。這可不好。


  雖然我的心情也不怎麽樣,但是那隻是在拓跋長涉麵前。現在我是他們的王後,是他們的頭領,我有責任讓他們以最好的狀態迎接接下來的每一天。


  我要領著他們從遙遠的他鄉帶回財富,帶回夢想。


  不管怎麽說,我也要讓那個男人放心啊。


  這樣想著,也就收拾好所有的悲傷情緒。我回頭看坐在邊上的棲陌,她的眼睛明亮,也在這個時候收拾好了她的情緒。


  朝著我會意一笑,接著悠婉的歌聲響了起來。


  看著日走嘍,望著月睡。


  枕著地喲,蓋著天。


  聽著駝鈴兒,唱著長調調。


  瀟灑的駱駝客,千百年的走絲路。


  自在的駱駝客,日月星下走風沙。


  ……


  歌聲歡快有力,倒是很快的調動了大家的情緒,聽著聽著大家都笑了。我也笑的出了聲,隻可惜心裏是苦的,因為我隻是聽到了一句:

  多情的駱駝客,日日夜夜唱情歌。


  但凡是動了情的人,天下有再多的話,都能讓他聽成情話,卻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不懂。天下有再多的景,卻隻看得見心上人,也不知道該不該值不值,隻學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癡癡傻傻,魔魔怔怔。


  這話說的可是一點也沒有錯,可不是嗎,癡癡傻傻,魔魔怔怔。滿心滿心都是他的樣子,他的話,閉上眼睛全是他,睜開眼睛也還是他。


  一路上也不讓人消停,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馬車晃晃悠悠的,掛著的鈴鐺一下又一下的有節奏的晃著。我決定找些事做,省的想他想的難受。


  我隨便翻開了帶著的一本書,正要準備看,卻被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


  我擰眉,戴好帽子,還沒有下車,就有人先出聲打斷了:“龍家鏢局前來護鏢!”


  龍年絳的人?我擰緊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更緊了。從來都是對這個人討厭得很,一看就是常年做狗腿子的人,滿臉的諂媚像,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索性坐回了車中,撿起書翻開了。可是最最氣人的就是,還沒看兩個字又被打斷了:“還請你們頭領出來一下,到底是有些事情還沒有商量好!”


  我沒有搭理。


  “還是出來一下比較好,不然連保護的人都沒有不知道,怎麽能完成任務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到底是要說到做到的!”


  我氣得啪的一下就把書扔在了一旁,憤憤的戴著帽子。而一旁的孩子們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這些混小子看見我生氣就能笑成這樣,真是太沒良心了。


  就連棲陌也笑出了聲,見我一副氣惱的樣子,便也戴上了帽子,攔下了我:“還是我去吧,聽聲音應該不是龍年絳!”


  “嗯,也好,你也要小心點!”我恢複了平靜。許是,離開了拓跋長涉,連脾氣都變的暴躁了,稍有不順眼的就沒耐性的很。


  側耳聽著外邊的動靜。


  先是下馬的聲音,皆著便是先前那個男子說話的聲音響起:“你就是狼王穀紅巾?”


  “你說呢?”棲陌不置可否,有了幾分公主應有的氣勢,卻不是跋扈倨傲,總之讓人非常的舒服。


  結果就聽見一道差點沒有讓我掉出車外的話來:“小弟龍年約在此見過三嫂!”


  龍年約,龍家四少,龍年綽的異母弟弟,怎麽會是他!

  不過等等,我對著空氣問出聲:“三嫂?怎麽回事?他和拓跋長涉結義金蘭了?”


  魄兒早就笑完了腰,那一雙桃花眼喲,別提有多勾人了。他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擺啊擺的,笑著擠出了一句話:“娘,你忘了,龍家三少的五夫人!”


  原來如此,我扶額擰眉,轉身撫著魄兒的頭,‘陰惻惻’的說道:“你不說我還真是忘了,你現在可是龍家的小少爺了,怎麽樣,乖兒子,要不要下去給小叔問個好啊?”


  “好啊!”魄兒笑的媚惑。然後掀簾下了馬車。


  “娘……”這一聲叫的可謂是妖嬈之極,車裏的我們麵麵相覷,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我能想象得出,棲陌聽到這聲喚後驚顫的眼眸,僵硬的脊背。也不知道這個四少爺會是個什麽反應。


  結果……


  “喲,你就是三哥白撿的兒子吧,瞧這小桃花眼長得竟然比我差不了幾分。不錯,我喜歡,來給小叔抱抱!”


  這話成功的使場麵落針可聞。如果說先前我們隻是被驚嚇到了,那麽這一刻我們是徹徹底底的被嚇死了,所有人當即石化。


  然後……


  “哼,小爺我什麽眼睛跟你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你兒子!”魄兒當即不滿了,要知道這小子最是要臉了,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說他不美,尤其是說他的桃花眼不美。


  “呦嗬,四少我都還沒說什麽,你倒是介意上了。我的兒子不知要比你好看上多少倍了,怎麽著也該劍眉星眸,眉心一點朱砂痣吧!”龍年約顯然很喜歡這個話題。


  “哼,醜八怪!”魄兒喊道,有些氣急敗壞了。


  “臭小子,你要是嫉妒本少爺,直說就好了。就算你說破了天,少爺我人在臉在,隻要往這兒一站,醜與不醜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是吧,三嫂!”也許他在這話的尾巴上還不忘給棲陌一個魅惑之極的笑容。


  我能想象的出棲陌一臉見著鬼了的表情,若是一般的醜麵獠牙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個該死的妖孽,這要她一個小姑娘情何以堪啊!於是乎,她麵上泛紅,轉身穩穩的逃回了車裏。


  一坐進來,就急急的喊道:“走!”聲音裏帶了幾絲窘迫急切,還有三分的,羞澀。


  車外的魄兒和龍年約還在不知疲倦的吵鬧著,馬車經過,我輕輕的掀起了簾兒,看清了那個站在夕陽下的男子。


  隻是清淺的一瞥,我的眼睛裏也閃過驚豔。那的確是個美到人神共憤的男子,赤色的袍子隨風搖擺,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可以灼傷人的眼睛。


  而一身青色的魄兒,則像是火焰最裏層那青色的部分。灼灼不息的氣勢,馬上就要明亮燎原。


  兩個人皆是火的性子,火一樣的人生。


  我放下簾子,笑著說:“這回魄兒可真是遇到對手了!我覺得咱們應該都下車好好的看看,放著這麽好的景致兒不瞧,真是要暴殄天物了!”


  儼然這一回是我自討苦吃了,幾束目光直直的射向我,雖然複雜但都不怎麽友好呀。我訕訕一笑,低頭不語了。


  棲陌想的是,那是個登徒子,誰要看他!

  小水想的則是,浮誇無趣!

  而逐風一定是認為,那就是兩個娘們兒,矯情做作。


  我轉頭,又看了看皚兒,這丫頭也是癟著嘴,一臉的失望。還好,還好,我有盟友,這個丫頭一定想的是,看不見哥哥吃癟的樣子,好遺憾啊。


  馬車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有噠噠的馬蹄聲靠近了。隻見龍年約一手像是拎著小雞崽兒似的拎著魄兒,騎著馬兒分外的紮眼。


  不管魄兒齜牙咧嘴,咬牙切齒的咆哮,就對著車說道:“三嫂,我把這臭小子給你帶過來了!”


  “扔上來吧!”我回道。


  “是!”龍年約笑的放肆,魄兒氣的麵色鐵青,鑽進了車裏就對著外麵吼道:“龍年約,你給我等著,小爺我早晚殺了你!”


  “好!我等著!”龍年約不以為意,正了正聲音對著車又說道:“三嫂,前麵到了墨朵城就先歇下吧。四少奶奶已經出發了,還是小心些好!”


  我想了一下,便答應了。他說的很清楚了,他是龍年綽派來保護我的人。不然不會一來就叫三嫂,也不會強調汀羅流醉已經出招了。


  而且,能夠感覺出來的,他這個人不錯。明麵上的玩世不恭,裏麵兒可就不好說了。光看他布置人手時的那副胸有成竹,沉著冷靜的模樣就能覺察出七八分了。


  “三嫂,你怎麽能信他,這個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棲陌卻是不樂意了。


  我回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


  我說:“棲陌,是不是好人可不是看出來的,是要用心去感覺的。”


  棲陌滿臉的不屑,可還是忍不住的掀起簾角,看著車外那個騎馬的絕世男子。


  自此,棲陌的心上刻上了龍年約,那個男人的名字。


  緣分就是這樣的奇特可怕,你在慶幸遇到他的同時,又在痛恨為什麽偏偏是他。如果所有的立場身份都沒有,簡簡單單的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那該有多好。


  是啊,那該有多好。


  我搖了搖掛在非兮上的鈴鐺,玲玲作響。拓跋長涉,你可以感到吧。


  隻是,那一刻的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走,我失去了什麽。


  時至今日,我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該悔不當初。


  風聲淩冽吹起鈴鐺胡亂的舞,像是打開了塵封已久的門,我站在門的那側看著他來了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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