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雲芷和孟琉璃兩人重返蒼黎,消息傳得飛快,聲勢也十分浩大。
時隔大半年遠回雲攸的南皇妃突然回來了,而且是和雲攸王後孟琉璃一同回來的,真是個稀罕事兒,大街小巷的茶館兒飯店都以此為談資。
當時百姓們以為南皇妃是怎麽離開蒼黎的呢?據酒樓市肆勾欄等地多以長舌婦為主的百姓們傳言,南皇妃當初被指是相府殺人無數的三小姐,是曾經的褚皇妃,由於太過美貌,聖上很是不舍,故意將她關在了大理寺,伺機逃走,逃到了她的母國雲攸。
可今天不知為什麽,南皇妃怎麽敢頂風回來,而且就是在皇後玢月快要臨盆之際再回宮中。
這是有意挑釁嗎?
關於南雲芷的前世今生讓大家傳得神乎其神,說什麽她太過美貌,竟然至媚君惑上,讓聖上念念不忘,不管自己犯了什麽錯,都不怕聖上怪罪,甚至今日更是敢大搖大擺地招搖回宮,不知宮裏又會起什麽亂子呢。
實際上,南雲芷進宮,是由孟琉璃下了雲攸國的拜帖,以雲攸的遠客身份入宮,這消息像是病毒一樣很快在皇宮裏蔓延開來,南雲芷和孟琉璃還沒有見到秦衍,就被玢月的人攔了下來。
她們正在傾桑殿,玢月的人都過來不讓她們出這道門,這惹火了孟琉璃,“你們放肆!一幫奴才敢攔在主子的麵前,本宮現在是雲攸的王後,就算不是,也是這蒼黎的琉璃郡主,連聖上都承認的郡主身份,你們算什麽東西,快滾開!”
琉璃也不喜歡搬出自己的身份來壓下人,可眼下南雲芷隻有五天好活了,讓南雲芷最後再實現所有的願望,才是孟琉璃關切的。
“嗬嗬,雲攸的王後,來蒼黎的皇宮裏耀武揚威,是吃錯藥了吧。”
一直靜默著的南雲芷看向門外,這熟悉的聲音,還是這麽囂張,隻見玢月在前呼後擁之下,挺著大肚子進了門,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了南雲芷一樣。
玢月麵色紅潤,而南雲芷剛生完孩子,且正在毒發,身體虛弱,麵色蒼白得很,身形單薄地就像一張紙,好像隨時都要被風吹走似的,但唯有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像是秋陽倒映在湖麵一樣,盈盈清清。
玢月口氣不善,“南皇妃,你還能回來啊……”她斜了孟琉璃一眼,很是不屑,“還帶著一個,這又能怎麽樣呢?聖上他,早就把你忘了。”
南雲芷沉默不語,她現在的一顆心,隻想好好看看秦衍,然後,任由命運安排,死或者不得好死都無所謂。
孟琉璃卻忍不了,反唇相譏,“皇後為什麽這麽想呢?或許是聖上時常忘了皇後,所以皇後才會看見誰都有這樣的疑慮吧!皇後記性可不太好,雲芷在宮裏的時候,聖上是怎麽把她放在心上的,本宮可不相信皇後真的記不起來。”
玢月柳眉倒豎,氣呼呼地,可隨即陰測測地笑著,“隨你怎麽說好了,南雲芷,你回來了,這樣的事宮裏早就傳開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他想見你,就算我攔住了你也攔不住他啊……”
南雲芷沒有回她的話,玢月自以為戳中了南雲芷的痛處,可南雲芷的眼睛忽然一眨,冷漠的眼神暈染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傷感悵惘,恍如隔世般。
玢月皺了皺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經意地轉頭,卻看見了他,玢月的臉變得扭曲,往日想見他,他卻不來,此刻不想讓他來,他倒是來了。
“聖上,你怎麽過來了……”玢月努了努嘴,努力笑了一下,還是因憤怒而顯得尷尬。
不過秦衍並沒有注意到玢月的眼神變化,他的雙眼,隻是從一進門開始就注視著那個瘦弱卻不軟弱的女子身上,她,好像瘦了不少,像是病了……
他的心也狠狠地揪了起來,這個女人,不管什麽時候,都能讓他見了就心疼。
兩人相視無言,如同將一生看盡,周圍的紛擾都不算什麽。
孟琉璃帶著勝利者的笑容,“皇後,本宮代表雲攸國,要和聖上在這傾桑殿說些正事,皇後不便在場,請吧……”
“你……”一個字音都沒說全,玢月就咽回了所有想說的話,再爭辯也沒什麽用了,隻要秦衍見了南雲芷,所有的爭辯都無意義了,她摸了摸肚子,咬了咬牙,暗暗想著,還是先等著孩子生下來,憑借著青梅竹馬的情誼,還有這個孩子與秦衍之間的骨肉血親,就不信拉不回他的心!
玢月盈盈笑著,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聖上,臣妾先回去了,身子有些乏……”她一直維持著燦爛的笑容,可秦衍卻什麽話也沒回,一眼也沒看她,玢月的笑容一僵,轉身離去時,臉上燦爛的笑容終於崩裂。
她狠狠地攥了拳頭,南雲芷,有你好看的!
玢月走了之後,其餘奴才在香雨香雪的帶領下也都下去了。
孟琉璃頗為擔心地看了南雲芷一眼,南雲芷目光沉如水,不知在看什麽,琉璃無奈地歎了口氣,已經見到秦衍了,卻什麽話也不說,這樣別扭到什麽時候呢。
為了不讓氣氛尷尬,琉璃笑著推了推南雲芷,“雲芷,好不容易回來了,你還不和聖上說幾句話……”
沉默,又是無言的沉默……
秦衍毫無表情的將目光挪向琉璃,微微一笑,“琉璃,做了南雲瀾那家夥的王後,還好嗎?”
孟琉璃一怔,他怎麽會先和自己說話?提起南雲瀾,她還是溫柔笑了笑,“他對我很好,隻是……”她猶豫地看向了南雲芷,“雲芷她很不好,她……”
孟琉璃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南雲芷中毒一事快點告訴秦衍,好讓他們早點珍惜時光,好好在一起,可是卻被南雲芷製止,“琉璃,”南雲芷抬頭看向秦衍,“你先去休息吧,我來和他說。”
孟琉璃欲言又止,終是歎了口氣,搖搖頭出去了。
傾桑殿安靜地連掉一根頭發絲都能聽得見,二月天的天氣還是那麽冷,冷風鑽進門縫,吹進了大殿裏,南雲芷一向畏寒,此刻的身體更是受不得風,她自己感覺到嘴唇在顫抖,今天已經站了太久,她頭暈難耐,便垂頭輕呼了一口氣,無奈一笑,“我一路過來,舟車勞頓,想坐下來和你說說話,不會怪我沒上沒下吧。”
話是這樣說,她自顧自地已經走向了美人榻,整個人就像是飄過去的,腳步有些虛浮不穩,她剛一坐下來,後背就被覆上了她常常搭蓋著的絨毯,這樣一來就暖和多了。
她抬頭,撞上了那雙幽深的漆黑的眸子,卻見他輕啟薄唇,“琉璃說你很不好,哪裏不好?”
南雲芷愣了愣,緩緩笑道,“寒冬臘月畏寒得很,冬天的雲攸是極寒之地,我待不下去,隻好回來了,不知道你還肯不肯要我了……”
空蕩蕩的大殿裏回響著她頗是酸楚無奈的打趣話,她從沒說過這樣的軟話,可人真的到了生命的盡頭,為了那一點點美好的願望,她願意最後卑微一次。
秦衍深深地看向南雲芷,一襲素衣的南雲芷,就像風中即將凋零的百合,那一瞬間,秦衍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南雲芷怎麽可能是這樣的呢?她應該如同傲視群芳的牡丹,高高在上,妖嬈地舒展著自己曼妙的身軀,睥睨天下,用眼中的鋒芒告訴世人,我就是王,不容許任何人侵犯。
可她這樣,像一朵初出池塘的芙蓉,如一朵曆經狂風暴雨洗禮的風中殘荷,毫無保留地向自己展示她的軟弱,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疼,這又算什麽呢?
秦衍張了張嘴,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目光終是柔和下來,帶著些秋日冷寂的無奈,“你的幾次選擇,都是離開我,每次又毫無理由地回來,你讓我怎麽辦呢,你想讓我怎麽辦呢……”
她一直溫溫地微笑著,目光從未如此澄澈,她無奈地笑著,垂下了眼眸,鬢邊的碎發也隨之垂落。
“對不起,出爾反爾,有始無終,都是我……”
秦衍哽了一下,他輕抿薄唇,偏了偏頭,再多看她一眼,恐怕他的心防就會徹底瓦解。
燦爛的笑容又浮現在南雲芷的臉上,她抬起頭,明澈的目光一直望著他,“秦衍,可以抱一抱我嗎?不管你原不原諒我,就,抱一抱我,一下就可以……”
南雲芷這一句話說的緩慢,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每個字都滿含哀求的語氣,這令秦衍難以置信,緩緩轉過頭來,隻見南雲芷如向日葵般的笑容,還有她向自己伸出來的雙臂。
秦衍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上去,半跪了下來,將她擁入懷中,南雲芷的頭埋進他的胸膛,就像從前一樣,可以聽到他的心跳。
秦衍勾了勾唇,自嘲的,嘲諷的,無奈的,哀傷的。
南雲芷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雙臂環上了秦衍的脖頸,眼睛好像溫熱著,要流出眼淚來,她吸了吸鼻子,不讓淚水肆意流出,可好像沒能控製得住。
她對不起秦衍,一直都是,這樣的溫暖,可能是她這一世,最後一次才能擁有的了吧。
秦衍撫了撫她的頭發,喃喃歎道。
“雲芷,你何苦要傷了你自己,又來傷我的心呢,為什麽當初不留下陪我一生,為什麽走了還要回頭,讓我一直牽掛,你,為什麽……”